林修远放下了手上的茶杯,从二楼看向了那个原本平庸的宅邸,此刻正在由下人挂上通红的红灯笼。

这是一间返修的宅邸,朱漆大门上钉着鎏金铜钉,门楣悬挂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清雅居”三个大字,笔力雄浑,却莫名透着一股刻意——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个“雅士”。

门前两尊石狮子,一左一右,本是寻常,可偏偏这两尊狮子脚下踩的不是绣球或幼狮,而是一对雕工粗糙的貔貅,嘴里还衔着铜钱,活像是把财神庙的摆设硬生生搬了过来。

这都是什么暴发户的审美。

林修远差点没有绷住笑出来。

看起来,自己的情报是准确的。

眼下的宅邸,就是此刻朝堂内的红人,张敬修,张大人的宅邸。

此人多年前还是个在翰林院内苦熬资历的冷板凳官员,而在上一次的朝堂文官和皇帝的冲突中,他果断上书背叛了文官集团支持了皇帝的主张,这让他的奏疏深得圣心。这一次的冲突皇帝陛下大获全胜,他也扶摇直上,成为了礼部侍郎,天子近臣。

自然,也要重修府邸,附庸风雅。

不过,这种新贵显然只是懂一点皮毛,完全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底蕴。

而这,也是林修远此刻到这里来的理由。

林修远走到宅邸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个精致的匣子。他扣响了大门,很快,里面的管家就打开了门。

这位管家想必也是沾了主人的光,此刻哪怕是个下人,也仍旧是斜着眼看着林修远,尤其是大量到他身上这件朴素的白色道服时更是冷哼了一声,说道:“哪来的?想送礼?那你还是赶紧走吧,我们家老爷不收钱不收礼。”

“晚辈林修远,来此并非谄媚送礼,只是听闻张大人这里奇珍异宝甚多,想必也是精通此道。我这偶得一个宝瓶,不知真假,还希望张大人能鉴赏一下。”

林修远一边说,一边笑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布袋塞到了管家手里,管家的眼睛转了一圈,颠了颠重量,这才露出了一抹笑意,说道:“你消息倒是挺灵通,行了,你进来吧,老爷刚好有闲。”

那是,自己从珍宝阁的杜掌柜那边,可是听他笑话了你们家大人好久。

杜掌柜的赝品假货,几乎一半都让这位张大人买走了。

林修远走到了院子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的香气。

左边栽了一排名贵的兰草,右边却种了几株俗艳的牡丹,中间一条青石板路,两旁竟摆着几尊粗劣的假山石,石上还缠着红绸,活像是乡下土财主庆寿的排场。

最绝的是正厅前的照壁。

照壁本是遮挡视线、聚气养风水的雅物,可张府这面照壁上,竟用五彩琉璃拼了一幅松鹤延年图。松树歪歪扭扭,仙鹤肥硕如鹅,偏偏鹤眼还嵌了两颗红宝石,日光一照,活像是两只充血的眼珠子瞪着你,诡异至极。

林修远差点没有绷住。

这位张大人倒确实符合暴发户的感觉。

常年在翰林院苦熬资历,也没什么钱财,眼下好不容易得势起飞,自然要装出一副文人雅客,书香门第的风雅来。

可惜,他并不知道人家的风雅是什么,只是觉得贵就是好。

管家先进去汇报,林修远稍微等了片刻,管家就出来,开口说:“请吧,林公子。”

书房里面倒是显得非常朴素,几乎没什么装饰,只是简单的木桌,木椅,文房四宝,还有墙上挂着的画和窗边的几盆兰花。

看得出来,张大人很想营造出一种自己是文人雅士的人设。

可惜,画是假的。

林修远看着这画,忍不住想要笑出声,这画他甚至熟悉,是他从六扇门那边弄到的东西,说是抄家后的文物,但其实是赝品。

杜掌柜真是一点都不浪费。

只不过,没这文化,还是不要去攀附人家的风韵了。

“林公子,你也懂画?”

张大人从里间转出来,一身湖蓝绸衫,腰间玉佩叮当,手上还盘着两枚核桃。那核桃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天天把玩,可偏偏核桃上刻了“福寿双全”四个字,活像是市井摊子上十文钱一对的货色。

林修远拱手行礼:“张大人。”

张敬修笑眯眯地摆手:“不必多礼,林公子,你看的那幅画,可是马远真迹,本官花了几百两银子才从一位隐士手中夺爱。”

杜掌柜收购的价格,也不过几十两……

林修远恍然大悟,难怪杜掌柜近来又买了新宅邸,合着都是从这种人手里赚的冤枉钱。

杜掌柜也真是,你骗傻子良心不会痛吗?

张大人走到林修远身边,赏析着面前的画作,感慨道:“为官要清正,但风雅之事不可废。这些物件看着朴素,却都是无价之宝。”

……那可真是无价之宝。

因为正常没人买。

“林公子,听说,你这边也有东西要与本官共赏?”

“是的,这是晚辈偶然间收购的瓶子,卖家说是祖传名贵之物,颇花了一些银两。但晚辈眼拙,也分不清真假,听闻张大人博闻强识,深谙文玩之道,特地请您鉴赏一下。”

林修远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锦盒。

盒盖掀开,一只霁蓝釉梅瓶静静躺在丝绒上。

釉色如深海凝冰,胎骨轻薄如纸,缠枝莲纹灵动如生。

就这一个瓶子,就能压住这整个府邸里面所有的东西。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真货。

张大人看到这个瓶子,眼睛瞬间直了。

张大人捧着霁蓝釉梅瓶,眯着眼上下打量,突然得意一笑:“林公子,这瓶子……本官认得!”

林修远眉梢微动:“哦?大人请讲。”

他的手指在瓶身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这釉色深沉,胎质厚重,必是前朝官窑所出。而且……”他故作高深地顿了顿,“这缠枝莲纹的笔法,粗犷豪放,定是北方窑口的风格!”

“……”

这玩意是景德镇的珍品,和北方没有任何关系。

林修远心中发笑,但是面色不改,反而恍然大悟,赶紧附和:“大人果然慧眼如炬。”

“哈哈,此物甚好,甚好,就是有点素……”

张大人拿着瓶子,爱不释手。但是,他似乎是刚想起来,这个瓶子是林修远的,林修远可没说要送给他。

作为风雅的隐士,怎么能随意拿人东西呢?

他恋恋不舍地放下瓶子,说道:“此物甚好,林公子,你可以拿回去摆起来了。”

“呵呵,张大人,既然是真物,那晚辈得好好准备。”

林修远哈哈一笑,站起身行礼,接着说道,“晚辈的宅邸还在修缮,人多手杂。这瓶子放在不懂行的人那边也是明珠暗投,既然张大人是懂行爱物之人,晚辈斗胆借您宝地暂存此瓶,几日后再来取走。”

“可以,可以!!”

张大人哈哈一笑,立刻按住了盒子,说道,“那本官就替你保留此物,不过你可别忘了,本官可不是贪官污吏,到时候你要是不拿走,本官得给你送回去。”

“那是自然。”

林修远心中一笑。

这个家伙,上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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