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吧,这还是慕瑾瑜人生初次来这种地方。

她像头好奇小鹿似的左顾右盼,那双幽邃水灵的眸子时而驻足那些椅子腿长长的奇特椅子,时而又被墙上的艺术画吸引。

一类人有一类人的活法,就像蟑螂会找垃圾堆,猫会寻找阳台。在变成妹妹之前,她的人生只为小吃摊和网吧驻足,而如今,她似乎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那光鲜干净一面。

顾明诚寻到最角落的那张圆桌,这里距离落地窗最近,距离吧台又最远,人来人往,没有一对情侣停在这里,就像老天爷特意为他俩而留。

长街灯火,被月光连成一片,顾影阑珊,花池里的老柳树愈发苍幽,枯根捧起的青草也茂盛得坦荡。

暖洋洋的昏光照在两人脸上,朦胧了眼神,也模糊了神态,顾明诚找侍应要来一杯酒,和一杯牛奶,然后都推到那个与月辉争妩媚的女孩儿面前。

“选一个吧。”他说。

慕瑾瑜果断选择酒,然后把牛奶推回去,笑盈盈道:“我妈说了,心情不好的人不能喝酒,否则会越喝越不好,最后说不定还要打老婆。”

“有道理。”顾明诚点点头,把牛奶杯拢了回来。

随后,他便一直盯着女孩儿明媚微粉的脸,不说话,怔怔出神。

“咳……”慕瑾瑜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端起玛格丽特杯,掩饰尴尬地抿了一口,“你妹妹和你关系……一直不好吗?”

“不,是最近才变不好的,曾经我们……”顾明诚笑了笑,“称得上无话不谈。”

“那又怎么变成了这样?就因为一个男人?”慕瑾瑜身子微微前倾。

“不吧,林河最多算一个导火索。”顾明诚习惯性摇了摇牛奶杯,然后才发现这不是酒,里面也没有冰块,顿时忍不住发笑。

他凝视手中的柯林杯,缓缓说:“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觉得我变了,我变市侩了,我不是她心底那个理解她的好哥哥了。”

“那你觉得,你真的变了吗?”慕瑾瑜习惯性支起下巴,美眸闪烁好奇的微光。

顾明诚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聊聊你哥吧。”他转移话题,“其实我挺好奇你们兄妹的,一个重组家庭,还是父亲出轨的重组家庭,按理说,你哥哥应该恨死了你,可他却赶来救你,还差点送了命。”

“这个啊。”

慕瑾瑜自嘲地又抿了口酒,“可能因为他是个滥好人吧。救了后悔几天,但好歹几天过后,也就忘了。如果不救,说不定要后悔一辈子。”

“……哪怕是憎恨的仇人?”

“这种事,无关仇人。”慕瑾瑜睫毛扑扇,漫不经心,“毕竟我们总归是兄妹,而他又尤其擅长原谅。”

“听上去他是个君子。”

“不,他是个俗人。”慕瑾瑜很认真纠正,“君子卓尔不群、出淤泥不染。高贵,太高贵了,他可没那么高贵。正因为他是个俗人,他才受尽这红尘扰纷纷,做不到爱憎分明。”

“好人讨厌他,因为他不够好,坏人也讨厌他,因为他也不够坏。他和谁都混不到一起,总是那么不合群……想想还真是,可悲。”

慕瑾瑜嗫嚅着,嫣唇翕动间,为自己前十八年人生,下了个悲观又准确的定义。

顾明诚一直认真听着,只是听完,他忽然抬头,语气有些微妙问,“那你呢?你一直在说你哥哥,我也想听你讲讲自己。”

“……”

一句“讲自己”,把慕瑾瑜问住了。

她能把自己概括得全面又精准,可她是真的不了解妹妹。

许久,慕瑾瑜才抿杯,掩饰尴尬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做梦不劳而获的普通女人罢了。”

顾明诚静静看着她。

“你在撒谎。”

忽然,他面色平静戳破。

“啊?”慕瑾瑜呆住。

顾明诚缓缓道来,“我观察了很久,你只要一感到紧张,就会下意识掐手指。而遇到不知该怎样回答的问题,你就会端起酒杯,抿一口酒,做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动作,掩饰你的尴尬。”

说完,他学着慕瑾瑜刚才的样子,先拇指掐了掐中指,然后端起柯林杯,微微抿了口牛奶。

“我……”慕瑾瑜芳心大乱,她忽不知所措。

“慕小姐,我希望你能对我讲真话,毕竟这是我生活中为数不多,能听别人讲真话的机会了。”他自嘲笑笑,“我其实……真的不怎么喜欢谎言。”

“好。”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下,慕瑾瑜咽了口唾沫,她凝望面前放低姿态恳求的男人,忽然产生一丝微妙异样的情绪。

害怕?敬佩?可怜?

亦或只是一种同类惺惺相惜的共情?毕竟……她也真的不怎么喜欢谎言。

但人还是离不开谎言的。

尤其是当真相太过于惊世骇俗的时候。

所幸——顾明诚是个做事天衣无缝、想法周到的男人,他又要了两杯酒,和两杯果汁,将果汁推到少女面前。

“碰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喝一口饮料。”他提前布好台阶。

“嗯。”慕瑾瑜点点头,她也彻底放下顾虑。

彼此对视,相顾一笑。

妹妹那颗少女心忽然变轻飘飘的,莫名放松,慕瑾瑜忍不住端正坐姿,就像参加一场有关于“朋友”的面试。

“你为什么不会穿高跟鞋,不会用自己包里的化妆品?”顾明诚先问了个在他心底盘桓许久的疑惑。

慕瑾瑜扑哧一笑,她摇摇头,低头抿了口饮料。

饮完,她眨巴水灵灵的杏眸,迫不及待问:“你真的变了吗?”

顾明诚点点头,他没喝酒。

“那你以前是什么样子?”慕瑾瑜越发好奇,眼底闪烁着一种探索未知的兴奋。

顾明诚比划了一下脑袋后面,“扎个丸子头,头发比我妹都长,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艺术家?”慕瑾瑜喷笑。

“每个二十岁左右一事无成的迷茫男人,都会幻想自己是个艺术家。”顾明诚耸了耸肩,“我当然也不能免俗。”

“你堂堂顾家大少,还一事无成啊?”慕瑾瑜愈发感兴趣。

“举个例子,你拿着父母给你的标准答案,考了满分,然后旁边所有人都夸你……”他用夸张的语气,“哇!慕雪晴!你真是个天才!”

说完,他无奈笑:“请问慕小姐,这时候你怎么想。”

“我会觉得他们在阴阳怪气我,他们在用一种很新颖的方式,骂我是个傻毕。”慕瑾瑜坦诚。

顾明诚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他举杯,笑得洒脱,“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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