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璃只觉得好笑。
非常好笑。
她早已度过千百年的岁月,许多人脸早已模糊,哪怕是自己的母亲也已经渐渐有些想不起来。
可唯独有一张男人的脸,一张虚伪至极的男人的脸,她始终忘不掉。
男人的承诺的承诺如同风中残烛,轻易地被利益的狂风吹灭。
他总是说自己有多么勇猛,说自己一个人打多少多少人,说敌人见了他都要落荒而逃。
结果呢?
当真正的危险来临,当生死抉择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为了活命,连妻女都不顾,自己一个人仓皇逃走了。
事后,沐清璃花了好久,好久好久,才想起来,那好像是父亲。
那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神变得冷漠而自私,脚下像是生了风一般,只想着远离危险,丝毫没有回头看一眼被自己抛弃的家人。
只留下那些被抛弃的女人和孩子,在绝望与恐惧中哭泣,曾经美好的家庭在那一刻化为泡影。
可惜,只有沐清璃的泡沫破裂了。母亲躺在地面,鲜血从身体下缓缓蔓延开来,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凄美而绝望。
母亲的眼睛却还望着远方,那目光中依旧憧憬和期待着一个她心爱的胆小鬼回来拯救这个家。
那充满了信任与爱意的目光,一点点流逝,直至暗淡无光。
如果不是师父恰好路过,沐清璃也要死在那条路上。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师父就像一道光照进了她黑暗的世界。
师父领她入宗,那扇宗门像是通往新生的大门。
在宗里,她有了一个新家,那些师兄弟姐妹们就像新的家人一样。师父含辛茹苦地将她抚养成人,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师父耐心地传授仙法,一招一式,都是生存的本领,让她能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保护自己。
师父代替了家长,成为她心中最坚实的依靠。可最后,自己的师父也因为男人死了。
那是一场意外,也是一场因男人的自私和怯懦引发的悲剧。师父的离去,就像天塌了一样,让沐清璃心中仅存的对男性的一丝信任也彻底崩塌。
这下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男性有多不可靠。
男人口中的“爱”?那不过是哄骗所有人的谎言。
沐清璃想到这里,心中没有任何心潮澎湃,只有愤怒,只有无边无际的愤怒。
那愤怒像是燃烧的火焰,在她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炙烤着她的灵魂。她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因为心中的愤怒早已淹没了一切。
杀了他吧。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在沐清璃的脑海里疯狂蔓延。杀了这个妄图口出狂言的家伙吧,那声音仿佛是从心底最深处传来的低语,不断在她的耳边回响。
透过垂落的发丝间隙,那双黄金瞳死死地盯着林墨。
那黄金瞳像是燃烧的火焰,充满了愤怒与仇恨,似深邃的漩涡,要将林墨的灵魂卷入其中。
她的目光犹如实质,像是两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刺向林墨,仿佛要在他身上穿出两个血洞。
灵力凝聚在手中,那灵力闪烁着幽冷的光,如同冬日的冰棱。
她一步一步靠近着林墨。
“话说,师父大人,接下来是要继续学习礼仪,还是修炼?”林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坐了起来。
林墨的声音让沐清璃近乎于偏执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她散掉手中的灵力,重新调整着自身的情绪。
她知道,她又被心魔影响了。
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
默念着,让自己强制冷静下来,可是心中的愤怒还是无法驱散。
她依旧想要杀死大言不惭的林墨,可林墨实在太重要了。
自己要做的事情有太多需要林墨在。
她只得深呼吸,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师父的遗愿最重要。
“起来,修炼。”沐清璃艰难地蹦出这几个字来。
“啊?哦。”
林墨倒没什么,很听话的就坐起来修炼起《明珏玄阴》。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但至少已经不会死了。
看着脸色苍白,尚未恢复全部体力的林墨,沐清璃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冰原上凛冽的寒风。
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一个不需要杀人,就可以让男人原形毕露的方法。
人在高压下,往往会暴露出自己的内心。
只要自己给林墨施加足够的压力,让他承受不了,就能够让这个男人的本质无所遁形。
她坚信,只要这样做,这个男人就会原形毕露,从而证明自己一直以来对男人的看法是正确的。
在她的世界里,男人,都是狗东西,都是满嘴胡话,背信弃义的小人,他们,没有爱!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沐清璃给予了非常高压的修炼安排。
她像一个严厉到近乎残酷的监工,要求林墨不仅学习女子礼仪,那一本本厚重的礼仪典籍被扔到林墨面前,仿佛一座座难以翻越的大山。
林墨每日要花大量的时间去诵读、记忆,稍有差错,沐清璃灵力化作的长鞭便抽打在林墨的身上。
同时还要时时刻刻,包括睡觉时都要运转功法。
夜晚本应是休息的时候,可林墨却不能睡,要持续运转着功法,直到熟练到下意识都在运转功法,就好似呼吸那般。
每一次疲惫想要停下来时,沐清璃的呵斥声便会如雷般炸响在他耳边,紧接着便是一顿打骂。
她的手掌带着灵力的余威,每一下抽打在林墨身上都疼痛难忍,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饿了,渴了,只靠着赵秋白的丹药。
困了也是依靠着丹药强行唤醒精神,那丹药带来的短暂振奋伴随着强烈的副作用,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一种极度疲惫却又无法真正休息的状态。
林墨的身体日渐消瘦,眼神中满是疲惫,眼中布满血丝。
期间,赵秋白也来看望过几次,林墨的状态她怎么能不知道?她不明白为什么沐清璃会如同对待一个奴隶一样对待自己的弟子。
而且,沐清璃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惧怕自己这个师叔了。不论自己怎么威胁甚至是责备,她都没有打算放弃这么虐待自己的徒弟。
而林墨,也让赵秋白头疼,但不论怎么问,怎么说,好说好歹,林墨每次都在为沐清璃开脱,找借口。
让赵秋白根本没有办法强行拿人。
修仙界的确是要靠打打杀杀,可是到了宗门内,那条条框框都是人情世故与师出有名以及规矩。
赵秋白就算焦急万分,也无可奈何。
但是焦急的不止赵秋白一个人,还有沐清璃。
林墨还是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不论怎么问,林墨还是那句话“因为我爱你。”
为什么?
沐清璃不明白,为什么林墨还不暴露本性?!
男人不是这样子的!
沐清璃浑身颤抖着,紧咬着嘴唇。哪有男人还会不跑的?
哪有男人被这样子对待还能待在自己身边的?
还待?
要没命了!
你要没命了知不知道!
会没命的!
跑!
像其他男人一样跑啊!
沐清璃看着林墨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一丝殷红。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浑身颤抖着,眼眸之中都泛起了水雾,娇躯的颤抖已经分不清是怒火中烧,还是悲伤。
“你……到底爱我什么?!”
曾经,父亲是爱她,最后转眼抛弃了她。
师父爱着天下,为了天下大义,最后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那群男人的背叛之下。
“你说你爱我,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沐清璃再也无法忍耐了,心中的疑问与怒火全部迸发出来,近乎于咆哮那般朝着林墨吼着。
林墨也不知道啊。
林墨摇摇晃晃的,神情恍惚。
人总会说,爱会战胜一切。
爱会让一切都变得美好。
就像自己妈妈说的,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好。
爱你,是为了让你更好。
更好什么呢?
沐清璃被人架空了权力,如今一个人住在这破败的宗主府里,没人说话,没有人陪。
宗门不需要她。
就像是林墨在蓝星的时候一样,世界也不需要他。
可他有妈妈啊。
可是沐清璃呢?什么也没有。
不然,她也不会流露出那落寞的表情了吧。
自己是因为什么爱她?
当初只是为了让她好受一点,就这么一说。
那现在,自己想到理由了。
和自己一样。
世界不需要她,可有人需要。
孤独是很可怕的事情。
躺在病床上,一个人呆在一张病床上,失去了身体的指挥权,被困在肉体的囚笼里,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观察和忍受。
观察缤纷多彩的世界。
忍受缤纷多彩的世界。
林墨想了好多,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好累,意识开始彻底陷入黑暗,思维断断续续的。
但他还是知道,他还有一句话要说。
“因为……我需要你。”
一句话。
没有任何的灵力,没有任何的诅咒,轻飘飘地,含糊不清地,可却好似有什么迎面而来。
那心弦久违地颤动着。
身体几乎下意识地行动了,在林墨彻底倒在地面上的时候,沐清璃接住了林墨。
有水滴滴落在林墨的脸上。
现在是暴雨交加的夜晚,那破旧的屋顶不断渗透着水滴落。
冰冷的雨水。
还有温热的水。
一同滴落在林墨的脸上,滴落在那干涸的嘴唇上。
多久了——不,是什么时候有过?
我需要你——这句话有谁对自己说过?
师父说:沐儿,你就呆在玄女宗好了,师父很快就回来的。功法的事情,你就不需要操心了,等师父回来搞定就行。
赵秋白说:师侄,你好好呆着就行,宗主之位交接交给我,谁不同意,我帮你打服她,你只要乖乖坐着就行。师姐那功法,给我吧。你好好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让清幽那个老妖婆靠近就行。
清幽说:宗主,请不要在这里指手画脚,你什么都不懂,只不过是一个靠着师叔上位的花瓶,就别再添乱。而且,玄女宗根本不需要这本功法,也不需要你。
她明明是玄女宗的宗主,明明她管理着数万人的大宗门,可她融不进去。
好似,当年她根本没有被师父救走,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幻想,她其实也和母亲趴在地上,一起为泥泞的土地哺育鲜红的水源。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旷野,空无一物的旷野。
可如今,她的世界不同了。
多了一只会说话的小老鼠。
她其实很怕,很讨厌小老鼠。
但现在,她紧紧抱着这只快要死的小老鼠。
因为,她的世界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