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人才引进办公室”,这地方连空气都浸透了万年不变的仙气儿——清冽、微寒,还带着点凌霄殿香火残留的余味,闻久了让人直想打喷嚏。阳光透过巨大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琉璃窗斜斜照进来,本该是庄严神圣的,此刻却只将悬浮在光柱里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像极了某些无处遁形的尴尬。
办公室正中央,如意仙子感觉自己就是那颗最显眼、最无所适从的尘埃。
她低垂着头,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缩进那身洗得微微发白、袖口还沾着点可疑油渍的淡青色仙袍里。细密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头渗出,顺着小巧的鼻尖,无声地滴落在纤尘不染的云纹石地面上,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深色小点。
“如意仙!”一声压抑着雷霆之怒的低喝,像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坐在上首紫檀木大案后的玉帝,一张威严的方脸此刻涨成了酱紫色,胡须气得一翘一翘。他粗糙的手指用力戳着摊在面前那卷厚重的、散发着微光的玉简名册,指关节敲得咚咚作响,震得案头一只青玉笔洗里养的几尾灵鲤惊慌地甩着尾巴。
“你自己看看!这都多少个年头了?!”
玉帝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尖锐,“三年!整整三年!你的引仙名录上,干干净净!比那西天刚剃过的秃驴的头发还光溜!”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几尾灵鲤彻底翻了肚皮,飘在水面上一动不动。“隔壁百花仙子引渡的花精都够开三个园子了!你倒好,连只稍微成点气候的蛤蟆精都招不来!仙界养你何用?啊?何用?!”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如意仙子低垂的睫毛上。她肩膀剧烈地一抖,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身体缩得更紧了,几乎成了一个小小的青色绒球。
泪水再也憋不住,决堤般汹涌而出,顺着她苍白的小脸蜿蜒而下,无声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玉……玉帝息怒…是…是如意无用…”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破碎不堪,
“下界…下界那些凡人…要么资质愚钝不堪教化…要么就是…就是心术不正…”
“够了!”玉帝粗暴地打断她,疲惫又厌恶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借口!都是借口!本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天之后,若这玉简上还是一片空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翻滚的云海,那里隐隐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你就自己收拾包袱,去‘仙凡边贸集散司’报道吧!听说那边刚好缺了个扫厕所的仙役!”
“仙凡边贸集散司”…扫厕所…
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如意仙的耳朵里。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的煞白和纵横交错的泪痕。那地方!传说中仙界的流放地!终日与凡间倒腾来的腌臜货物为伍!还有…扫厕所?!她如意仙子,尽管是个垫底的废物,但说到底还不是照样是一个位列仙班的正统仙女啊。
巨大的羞耻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毫无形象可言,哪里还有半分仙子的飘逸出尘?
“三…三天之后…”她抽噎着重复,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被彻底宣判了死刑前的呓语。混沌一片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抓一个!必须抓一个!随便抓谁都行!
天界通往凡间的穿界云路,本该是流光溢彩、瑞气千条的坦途。可落在如意脚下,却成了崎岖不平、云雾弥漫的羊肠小道。
她心急如焚,驾着那朵同样不太争气、蔫头耷脑的祥云,歪歪扭扭地向下界冲去。速度是够快了,可那方向感,简直比无头苍蝇好不了多少。
“穿云术!疾!”她手忙脚乱地掐着法诀,指尖那点可怜巴巴的仙光闪烁不定,像接触不良的灯泡。
“噗嗤!”一声闷响,祥云猛地一沉,如意仙子整个人瞬间失控,像个被大力抛出的破麻袋,一头栽了下去。
眼前景物飞速旋转、放大——灰扑扑的屋顶、杂乱堆放的垃圾桶、油腻腻的墙角…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烂菜叶和过期油脂的浓烈气味猛地灌入鼻腔。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和金属桶壁痛苦的呻吟,如意仙子以极其不雅的姿态,精准无比地摔进了一个堆满垃圾的大型黑色塑料桶里。
半个身子埋在各种废弃的塑料袋、果皮和可疑的汤汁残渣中,头顶还滑稽地挂着一片蔫了的香蕉皮。
“呸!呸呸!”她挣扎着吐出嘴里的怪味,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屈辱的。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仙袍的下摆却被桶里黏糊糊的不明物体牢牢粘住了。
“完了完了…三天后…扫厕所…”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目光慌乱地扫过这条肮脏、狭窄的后巷。
就在这时,她看到巷子深处那扇油腻腻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皱巴巴灰色T恤、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睛下方挂着浓重黑眼圈的年轻男人,趿拉着一双人字拖,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他左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印着巨大商标的泡面纸桶,右手拿着塑料叉子,正稀里呼噜地把一大叉子面条往嘴里送,眼神呆滞地望着天空,一副灵魂出窍、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
目标!
如意仙子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饿了三天的狼看见一块移动的肥肉。管他是什么歪瓜裂枣!只要是个人就行!她顾不上满身的污秽和头顶的香蕉皮,猛地从垃圾桶里探出大半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呆滞的身影狠狠甩出了袖中那根金光闪闪的捆仙索!
“捆仙索!去!”
……
我叫孙万世,一个标准的、被社会暂时“优化”在家、靠外卖和泡面续命的资深宅男。
今天我拿着一份泡面准备上楼回家时我的手忽然被一根金色的绳子给捆住了然后那根绳子迅速蔓延,将我捆成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动弹不得的粽子。
“啊——!!我的面!!”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远比被绑架本身更惊恐。我那桶刚泡好、才吃了两口、汤头浓郁的红烧牛肉面,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抛物线,汤汁四溅,面条飞舞,最终“啪嗒”一声,扣在了旁边同样油腻的墙壁上,宣告彻底报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