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就是如此。
一顿打着缅怀青春幌子的团圆饭,实则对某些人来说是堪比满清十大酷刑的存在。
而我,一个毕业之后在家里待了两年,主要工作是给父母打扫家务的自由职业者,原本正缩在角落,一边看弹幕视频网站的游戏实况,一边僵硬地吃着盘子里冷掉的饭菜,现在只希望这场酷刑能快点结束,最好回家的时候门口卖烤冷面的小贩还在营业。
“你最近怎么样?”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一颗巨雷在我耳边炸响,让我的心脏都简直漏跳了一拍。
原本坐在那张大桌子上的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是她...那个我只敢在毕业散伙饭上,靠酒精打掩护吼出那句藏了三年的“我喜欢你”,在只当了一分钟的勇士之后,然后像个永远的懦夫一样落荒而逃的女孩。
热闹的餐桌瞬间冷静了下来,那群家伙或戏谑或八卦的眼神一下子汇聚到了我身上,我狼狈地摘下了耳机,仿佛回到了初中时打瞌睡,却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但是此时此刻我宁愿那个老头子还在这里,毕竟他对我还不错。
该死,我坐角落不就是想不被她注意到吗?结果她还是和那时候一样,总能一下子找到我的踪迹。
小学太远,什么都记不清,高中太近,只记得排名和分数,唯有初中的时光总让我怀恋。
但是如今看来这份怀恋的美好也要被打碎了。
要不是在街上撞见了好哥们胖子和几个初中同学在一起,还因为不记得对方的名字而尴尬了起来,以至于被拉着来参加初中同学会,谁会不在家里独自享受难得的夜晚。
我此刻原本应该瘫在我的床上,享受着一桶加了双份火腿肠的豪华泡面,配着刚下载的恐怖片一起好好享用,背景音乐是外面稀稀落落的雨声。
不过比那更尴尬的是在同学会上还遇见了初中暗恋过的女孩...而且对方还带了男朋友过来,光是那谈吐和仪表就知道拼尽全力无法战胜了,最重要的是这段饭都是人家请客,我还要什么自行车。
不对不对,应该是明恋,因为那种事情但凡你告诉过一个自诩嘴巴贼严实的人,最终都会闹得全班皆知。
所有秘密的最终下场都是被告密者说出去,就像天上漂着的东西最终一定会掉下来一样,宛如契科夫之枪的定理。
然后在毕业的聚餐上,某人还惊世骇俗地借着酒劲向她告白了,之后光速逃离现场....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很酷,但那是因为从来没有想过会再次见到她。
——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模样被她撞见。
这不应该是这样的,就凭我们的关系,久别重逢之后,难道不应该是喜极而泣的拥抱...好吧这概率比我找到一份月薪过万还双休的工作还要小。
那就干脆一点,难道我们就不能彼此当根本不熟对方这个人吗?
——为什么,非要走过来,问这一句“你最近怎么样”?
还用那种好似很温柔的语气?实际上心里估计早就瞧不起我了吧?
“呃...还好吧,和你差不多。”
我感觉舌头都打结了。
“......”
整个包间都安静了下来,我甚至能听见桌上耳机里,主播因为打游戏太铸币而显得有些伪人的叫喊声。
看来我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身为气氛终结果实能力者,能够一句话让别人安静下来。
这么安慰着自己,在模糊中似乎听到了她的小声嘀咕,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还是这么不争气……胖子说你毕业之后一直在家里考研,你家里也不宽裕,那总得找点事儿做吧?”
她的话让我我一下子按下了屏幕上的暂停键,我直勾勾地盯着那副我整个初中三年都魂牵梦绕的面孔。
——不争气这三个字像刀子一样插在我心口,我闷得喘不过气。
我想反驳,想说我不是没试过,明明面试了几十家,但是正经的工作嫌我没经验,投实习的嫌我没实习经历,所以拒绝了我的实习要求,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你管我干嘛?”
明明是个大男人,语气弱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而且说不定连猫都不如,猫还会哈气呢。
她那依旧好看的眉毛轻轻皱了皱,但是却没有发火:“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男朋友他最近自己开了家小公司,刚起步,忙得焦头烂额的,前两天他还跟我念叨,说缺个你这个专业的人才,我当时就想到你了...你要是还没找到合适的,要不要……来试试看?虽然可能开始会辛苦点...”
“抱歉,我去趟厕所。”
我立马打断了她,起身逃离了这个包厢,仿佛逃离了一场针对我的审判,而我就是那个要被绑在火刑架上的魔女。
——啊,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啊。
内心深处,有只本该怒吼的怪兽泄了气,于是它不得已又钻回了地底下。
.......
酒店卫生间里,白得瘆人的瓷砖反射着头顶灯管冰冷的光,飞蛾不停地撞击昏暗的灯泡发出砰砰声,那不自量力的模样像是在嘲笑我。
我冲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流狠狠砸在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水珠顺着头发滴落,渗进T恤的领口,冷得我直打哆嗦。
抬起头看向镜子,镜子里那张脸,是我看了二十多年的、再熟悉不过的脸...苍白,憔悴,还有那头总是不打理而显得十分油腻的头发,以及那副松松垮垮的眼镜,在它背后是黯淡的眼神,带着长期熬夜留下的黑眼圈,瞳孔中充满了对现实的妥协和对自己的厌恶。
真难看。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
这就是我——一个三十岁之前大概率会变成油腻大叔,平庸至极的男人,也许就像那些游戏里的路人角色,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为了衬托主角的光芒,等到三十岁的生日一过就彻底变成魔法师。
是的,我知道,初中时的小屁孩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的,我只是透过她,在怀恋自己那风光无限的青春罢了。
可是....确实有那么一点不甘心,被曾经憧憬过的人那样评价着...
“废物。”镜子里的那一头,和我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在对着我咒骂着,而我却无法反驳,因为他说得对。
“.......”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镜子里的影像似乎波动了一下。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镜面的刹那,凉得仿佛碰到了冰层之下的到湖水,刺骨的寒意涌遍全身,吞噬了我的体温,让我差点摔倒。
指尖所带起的涟漪在镜面上扩散开来,镜子里的景象随之开始扭曲。
镜子那边的“我”的背景,有些脏,还带着霉斑的瓷砖墙壁,仿佛在一瞬间融化了,然后立马重塑成了一堵有着神秘花纹的墙壁。
而且……镜子里我那张颓丧的脸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瞳孔的颜色逐渐变成了...
...紫色?
怎么回事,难道我因为自暴自弃导致精神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我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重新戴上,眨了眨眼,仔细盯着镜子的那一头。
冰冷的镜面仿佛活了过来。镜子里那个男人的面孔开始变化——
明明看上去是我那张脸的轮廓,但光线变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朦胧与梦幻感,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镜子里自己的头发...颜色怎么也在变浅?
不是,我最近确实熬夜有点太多了,但是也不至于就大面积地早生华发吧?
还是说我终于因为太过喜欢白毛,连自己的头发都产生幻觉了?
那原本因为缺乏打理而略显枯燥的黑色短发,此刻宛若被月华濡湿了一般,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在灯光下流淌着清冷光泽的银色。
如初雪般晶莹剔透的银色长发,像是有着生命那般疯狂地生长,直至腰际,这简直像是轻小说和漫画里才能见到的奇妙场景。
“嗯.....?”
我彻底呆住了,镜子中的那个女孩也惊讶地看着我。
原本黑色的瞳孔转瞬之间变为了如同银河般璀璨的瑰丽紫色,闪烁着绚烂的神采,脸部的轮廓变得柔和,本该平庸又难看的五官,却不断被揉碎变化,最终组合成了一张美得找不出瑕疵的少女面孔。
“啊……我想起来了,怎么又是你啊,真是的,吓我一跳,唉,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可真是……”
如果有旁人在场,说不定会认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吧,然后觉得脱产在家太久的孩子真是太可怜了,都变成精神病了,居然试图和自己的幻觉对话。
——鉴定为考研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