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才算明白月宫口中的“任性”是什么意思。
好在富子阿姨为了这几天的辛苦临时加了工资,勉强还能接受。
拉完最后一车,我瘫坐在一袋大米上,大口喘气。和一直在厨房中忙得团团转的月宫与富子阿姨比起来,我的工作算是轻松的了。
门口的牌子已经悄然转到了“暂停营业”,大概实在顾不过来吧。
我把剩下的袋子搬进储藏室,长长地舒了口气。
“辛苦啦。”
月宫走进屋里,拆开包装,顺口丢下一句敷衍的夸奖。
“……你们还有好多没做吧?”
“差不多还剩三百单。能拜托你件事吗?”
“哈?”
她摘下手套,纤细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泡在汗水里而泛着苍白。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我。
“老板娘说你搬完东西就可以回去了。帮我喂下夏树吧,我今晚可能得住在店里。”
她说的是那只和我同名的猫。虽然我也饿了,但今天没做其他面包,也就没有“捡剩”的机会。
“猫粮在我房间书桌下。”她顿了顿,又皱起眉看着我,“还有……不许乱翻我房间的东西。让我发现你手欠,你就死定了!”
我哪有那么变态……
“小美咲~”
厨房传来富子阿姨响亮又带着几分俏皮的声音。月宫转头离开了,只留下我握着手中那把钥匙发愣。
我把围裙挂在墙上,向里头喊了一声,却没人回应,便离开了。
夜空中月亮高挂,商业街外的路灯已经熄灭。我叹了口气,呼出一缕白雾。
虽然天气渐渐转暖,但仍旧寒意袭人。走过公园时,街上偶尔驶过的警车打破了夜的寂静——应该还在通缉锦户先生。
那家伙到底躲哪儿去了?居然一整天都没抓到。
湖边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少女,头发扎起,大衣、围巾、靴子样样齐全,却怎么看怎么与这夜晚格格不入。她倚着栏杆,静静望着冰封的湖面。
我忍不住悄悄凑过去,站在树后看着她,少女画着精致的妆容,就像是要参加什么宴席一样,我看着她的侧脸,有些面熟。
是加藤爱?虽然和平时在学校的样子差很多,但她那接近成年女性般丰满的身材还是让我认出了她。
我走上前,她的神情有些哀伤,似乎并没注意到我。
“小爱……”
她这才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儿?”
……
她没回答。我也不急,打算试试那个略显恶劣的手段:“你撞到树以后昏了过去,结果在医院里哭了好久……”
“闭嘴……你想干嘛?我只是出来走走。”
她红着脸,把头别到一边。
“真令人怀念啊……”
“怀念什么?”
“你那时候还很小,我还一直以为你比我们小一届。”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不如回到过去,重新从朋友做起吧。迟田——不,优子她还一直很挂念你。”
她没接话,只是再次望向冰面,然后低声开口:“喝咖啡吗?我请你。”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被她带到商业街上的咖啡厅——“阳光角落”。这个时间点,整条街上只剩这家还开着,店里也只有一位宿醉的客人和正在刷盘子的老板娘。
她选了一个靠近暖气的位置坐下,把菜单递给我,一言不发。
“……”
见我迟迟没动作,她这才轻声开口:“想喝什么、吃什么随便点,不用客气。”
话虽如此,她那笔直坐着的身姿却让人更加拘谨。
“欢迎光临。”
老板娘走了过来,一眼就认出了她。
“哎呀,是爱啊,今天穿得真漂亮。”
看起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嗯,有点事。”
“还是第一次见你带男孩子来呢,这位是?”老板娘端上两杯热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别乱猜别人的关系啊……
“只是同学……来一份蛋糕、一份曲奇,还有两杯混调咖啡。”
“好~马上来~”
老板娘走后,小爱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个关机中的人偶。
我小声问道:“你经常来这家店?”
“和学妹们周末会来这边聚会。”
“很温柔的学姐……”
“我只是感激她们愿意认我做领导。”
她话不多,也几乎没有什么回应,除了咖啡厅中的音乐,气氛冷清的有些尴尬。我掏出她借我的那两本书,准备翻阅。
“等等,别把食物沾到书上,还要还回去。”
她像是在监视我一样,冷冷地盯着我。我只好讪讪地把书收了起来。
月宫虽然也古怪,但比她可爱多了……
“对了,你为什么每天都把图书馆封起来?”
“因为曾经有人在那里自杀。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她见我一脸疑惑,也不打算解释,我只能继续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图书馆原来是对外开放的,直到那天——一名学生从楼上坠落。那天镇上举行破茧大会,所有人都在广场庆典上,学校也放假。我因为忘了带作业回教室,结果……”
“那名学生是谁?”
“不知道。我赶到时,她已经被什么人带走了,其他同学好像也完全不知情。”
“那你舅舅呢?你跟他说了吗?他不是开报社的吗?”
她摇摇头,冷冷地道:“他说我可能是太累了,看错了。”
“只有你看到?”
蛋糕和曲奇端了上来,老板娘转身捂着嘴笑,大概以为我们正在谈情说爱。
“还有一个人看到过……你应该认识。”
“星野理惠,对吧。”
她拿起勺子,娴熟地搅拌着咖啡。
“她从来没说起过。”
“大概是害怕,我不怪她。”
她冷笑一声。
“那你们为什么不再联系?”
“没有不联系,只是……见得少了。”
跟她聊天总让人有种强烈的疏离感,也许是偏见,但我记忆中的小爱并不是这样的。
“你其实没听我说完,那天你在医院里哭着道歉,说自己添了很多麻烦,你还记得吗?”
她搅拌咖啡的手停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时候的你,很善良。虽然不擅长表达,却努力用行动证明自己。”我苦笑一声,“而且我一直觉得,是我把你逼成那样的。”
“不是……”
“我们那个队伍,全靠感情维系,完全忽略了每个人的差异。我不该强迫你跟上大家的节奏。
她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
“真是讨厌的回忆……别再说了。况且你看到的那个,也并不是真正的我。”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神情恢复了平静。
“我这样的人,本就该被残忍地杀死。”
“诶?”
“没什么。”
她从胸前摘下项链,放到我手里,上边刻着一只蝴蝶的图案。
“……解放会的事情,你还在调查吧。”
“是啊,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连她们是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请你调查到底。”
“你不也在里面吗?直接告诉我你知道的——”
她站起身来,或许是为了回避我的问题,准备去结账。像是付给我这场对话的报酬。
我低头看着那枚项链,尚有余温,还留着她淡淡的香气。
“……干嘛搞得像最后一次见面一样。”
她远远地瞪了我一眼。
“没……”
她没有再回来,只是默默离开,把我独自留在座位上。
……
我望着眼前的大份蛋糕,一时间不知所措。
十一点的钟声响起,我才想起月宫托付的事。
我一口喝完咖啡,苦涩得厉害,让老板娘帮我把剩下的蛋糕打包。
路上经过一辆停靠的警车,车里的年轻警员睡得正香,隔着车窗能听见他的鼾声。
这样被领导发现会被扣工资吧……
副驾驶上放着锦户先生入职的照片,身上破破烂烂的,简直就像乞丐一样,不过他看上去很开心就是了。
我不再停留,毕竟那只猫要是饿急了,指不定会把屋子拆了。
拐进巷子,来到月宫家门前,警戒线已经撤去,被害人的母亲也已离开。
我打开房门,又看见堆得乱七八糟的大袋子小袋子。
算了……已经懒得吐槽她了。
听见开门声,那只猫跳下床,像做错事的小孩,探头朝我望来。
“你好,夏……夏树。”
我先去了厨房,猫粮盆早已空了,桌上几桶杯面,冰箱里尽是速食品。煎锅还泛着油光,里边的油已经发黑,四周还残留着蛋壳,应该是上次为我煎的蛋。可以说是几乎没有自己做菜的痕迹。
……真不知道让她做饭靠不靠谱。
将蛋糕塞进冰箱后,我走进她的房间。
空气中弥漫着柠檬香,是她沐浴露的味道,还夹杂着颜料的气味。书桌旁画板被孤零零地收起,画笔与颜料盒摆放整齐,床单乱成一团,袜子扔在床头,地板上还有些灰色的猫脚印。
画板孤零零的被收起摆在门后,书桌上还放着几盒未开盖的颜料,和一桶画笔,床上的杯子卷成一团,袜子被丢在床上,床边还有些灰色的印子。
桌面沾满铅笔灰,只留下中央一块干净的印子,是猫的肚子留下的。
我转头看那只猫,黑色的皮毛上压根看不出痕迹……
“这修道者的房间,也不见得多神圣啊……”
我忍不住吐槽。
这时,猫在桌下扒拉起袋子,发出哗啦声。是猫粮袋。袋口被橡皮筋绑着。
我解开皮筋,铲了一勺丢进猫碗里,算是交差了事。
家里的座机忽然响了。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被压在一堆美术废料下的电话。
这个时间……到底是谁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