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我曾经有一个名字——夜莺。
这是十二年前皇女殿下在初次见到我杀人时,赐给我的名字。
“9527这个代号也太难听了。既然你以后要跟在我身边,那你自然要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嗯……你杀人的样子很有美感,残酷中带有诗意。这样吧,从今天起,你就叫夜莺了!”
那会儿皇女殿下的眼中还闪烁着对生活的美好向往,在和艾尔薇拉小姐相处时也时常会露出丰富的表情,会笑、会哭、会脸红,还会带我和艾尔薇拉小姐玩骑大马,去平民市场讨价还价,乃至做一些被女皇发现就一定会挨揍的“钻狗洞”。
我很欢喜那样的皇女殿下,无忧无虑,不受拘束,像个“小恶魔”。
但同时我也清楚,那是我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性格。
毕竟,我只是个不见光的「影子」。
可自从十年前的“退婚”事件后,我就再也没在皇女殿下的脸上见到过那种天真无邪了。
“27,我需要你去杀个人。”
「夜莺」,也自那之后永远死在了黎明之前。
她再也没喊过我的名字,永远只用代号称呼我。
这十年,我亲眼看着皇女殿下一步步建成她的势力,也亲眼见证她从一个连摔倒都会哭着找艾尔薇拉安慰的稚童,成长到如今杀人只需要用一个眼神的“芙萝拉”。
“艾因兹贝伦家系最近有点不太平,情报显示说学校潜入了疑似帝国「厄难魔女」的人。本殿已经请缨去调查这件事了。27,你的任务除了保护我之外,还需要注意任何可疑的人……我需要借助这次机会,正式走上储君之路。”
在约莫一个月前,芙萝拉在她的寝宫内对我说道。
陛下只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
在一个月后的舞会上,芙萝拉不仅要将这件事完成的足够完美,还需要借机除掉帝国叛贼,以此获得“储君”的称号。
她真的很厉害。
仅仅过了一个星期,芙萝拉就确定了「厄难魔女」是谁。
可她的身份过于特殊,是艾尔薇拉小姐的现任伴侣。
因为她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所以芙萝拉也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
“就定在舞会上吧。本殿有办法让她现身。”
芙萝拉看着我,笑道,“我们还有一周的时间。27号,你没上过学,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感受一下学校的放松。”
这个笑容充满了「怜悯」,和她十年前给我起名时的那种发自肺腑的「友善」完全不同。
我讨厌这个笑。
“殿下,我是您的「影子」,从出生起我就只有一个职责,那就是保护您。除此之外,我不需要任何其他东西。”
我说谎了。
因为我要做一件忤逆她的事。
同样也是在一个月前,在芙萝拉准备前往学校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来自魔族旧友的信。
我的旧友是一名半吊子预言家,预言能力时好时坏,平常我都不怎么理会,但唯独这一次,我选择了相信。
『在大概舞会前一天,你会收到命令击杀一名默默无闻的男人。这个人很奇葩,被杀了还会复活。他很好色和无厘头,但你要是和他接触,应该会过的比现在轻松。而且……我用我的胸部下半辈子都不变大起誓,他绝对能让你的皇女殿下重新露出你喜欢的那种笑容。顺带一提,他应该会参加那场舞会,不过我没预言出他要做啥,你看着办吧。』
抛开那个愚蠢的玩笑誓言不谈,光是“可以让皇女重新笑出来”这个理由,就足够让我去尝试相信这份预言了。
而在舞会的前一天,我也真的如同预言所说,击杀了一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人。
“估计是帝国的探子,随便找个垃圾场扔了吧。”
得到命令后,我没有选择普通的垃圾场,而是将其丢在一个我布置了一个月的、只有一种垃圾臭味的垃圾场。
后来,我根据气味,锁定了一个男人。
他的身上有那个垃圾场的臭味,但当我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却惊讶的发现,我不记得他了。
不仅如此,芙萝拉看上去似乎也不记得他。
这太神奇了。
可惜我身不由己,每天的事情和任务都很多,没有办法立刻回到魔族找我那位旧友探讨这件事。
同时我也很庆幸,因为我从一个月前就开始为预言中的这个男人能顺利介入舞会做准备了。
“殿下……我有点私事想要处理。可不可以……”
“去吧。明天就是舞会,你今天好好休息。”
在将芙萝拉送回有骑士保护的住所后,我得到了她的许可。
根据锁定的坐标,我迅速利用「存在欺诈」在黑市搭建了一处医馆。
为了能成功让他上勾,我在门口布置了许多男人会喜欢的香薰和标语,并利用「存在千面」,变身成一个所有男人都会喜欢的魅魔。
而他也确实如信中所写那样,因为“好色”进入医馆,一直在找机会和角度看我的大腿和屁股。
“既然你自称最‘大’……那我也不占你便宜。”
挺可笑的,明明嘴上说着不占我便宜,眼神却一直没有移开过我的胸。
果然男人都是同样的口是心非、下流无耻。书上说的对,就应该把全天下的男人全杀了,反正只要和精灵族签订契约,女生之间也可以生孩子。
“嗯哼?”
老实说,我很讨厌他这种下流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把他弄死。
但因为“记忆”和“预言”,我强忍恶心继续做我从未使用过的色诱。
但让我想不到的是,这家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却仅只是三两句话就识破了我的身份。
尽管我知道我的推理很蹩脚,因为我本来就不聪明,可一个表现出来如此低俗下流好色的人,为什么能在面对完全符合他喜好的诱惑时那样冷静呢?
这跟我此前执行任务时见过的那些好色之徒完全不一样。
不仅如此,这个男人甚至还说出我那个这十年来从未听过芙萝拉说出口的名字——
夜莺。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在这之后,他居然还用出了只有我才会的「存在魔法」!
我的魔法是经历过无数次实验和训练才变异进化出来的,不仅历史上从未有过,甚至很大概率连未来也不可能有。
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皇女殿下身边唯一的「影子」,看着她长大。
而我唯一能想到的,同时也是不愿意去想的,就是拥有「吞噬」的「厄难魔女」。
只有她才有可能在一些特殊情况下,获得与我类似的魔法。
我需要接触他,然后利用他完成我的计划。但假如他是帝国、乃至「厄难魔女」的人……
短暂的权衡利弊后,我还是选择先将发生的这一切报告给芙萝拉。毕竟保护她,拥护她登上皇位,才是我真正的职责。
不过这件事毕竟掺杂了太多我的私心,所以我并没有全盘托出,只保留了他身上的疑点,然后将我与他的相遇塑造成一件彻头彻尾的“偶然”。
“他也会用「存在魔法」?有点意思。27,你明天转学到他的班级和他接触一下吧。「存在魔法」是个很好用的东西,如果他能成为本殿的助力,势必会让本殿在储君之路上走的更加畅通。”
“可是殿下……”
“这是命令。”
“可是……”
“还需要本殿重复第二遍吗?”
“……遵命。”
我真的越来越不能理解芙萝拉了。
她在命令我的时候,给出的眼神异常严肃和冷漠,在我答应后,却又显得有些放松和开心。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对于我来说,只要完成任务,听从命令就行。
“哦对了,既然要转学,你应该还需要一个名字。”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忍不住猛地颤动了两下。
我多么想从她的口中听见“夜莺”这个名字啊。
因为那样,就说明「芙萝拉」还是我憧憬的那个、会在夕阳下自由奔跑、会因为宫中饭菜不合胃口从而假哭让陛下去宠爱,会在摔倒后坚强地爬起来擦干眼泪、一直等到艾尔薇拉小姐赶来才扑进对方怀里痛哭的会耍小聪明的「皇女殿下」。她从未改变,只是迫于形势,必须将自己的那一面暂时隐藏起来。
但是没有。
“薇拉·克洛。”
芙萝拉随手拿出一本书,折扇点在随手翻出来的一页纸上,“你就用这个名字吧。”
多么随意的名字。
就像我的「存在」一样随意。
“多谢殿下赐名。”
我获得了新的名字。
尽管这个名字其实只是书上的一段话,但在我看来,却更像是“艾尔薇拉”的**版。
不过这也正常,因为那才是殿下深爱的人,而我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第二天,我成为了一个普通的转学生,进入了那家伙所在的班级。
他叫洛兰,是个连履历都干净到毫无疑点的默默无闻的平民。
“抱歉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我家猫咪好像生孩子了,需要回家一趟。晚点再聊!”
我对我身边的少女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班级,然后就藏在了洛兰的影子里监视他。
我看见洛兰在天台偷窥莉涅特小姐下饭,看见他油腔滑调地在莉涅特小姐面前上演滑稽秀,看见他在下午茶上、笨拙地安慰失恋的莉涅特小姐……
他讲了很多有意思的故事,里面还有许多成人内容,按照道理应该是不能跟淑女讲的。
但莉涅特小姐却听得很认真,很仔细。
她的眼里亮着光,对一切未知都抱有美好的憧憬。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皇女殿下。
而也正是在这里,我彻底相信了我那位朋友的半吊子预言。
因为他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利用时而下三滥、时而高大上的各种奇妙比喻哲学,让莉涅特小姐从失恋的情绪里走了出去。
虽然我在他们告别离开时,注意到了莉涅特小姐脸上一闪而过的惆怅,证明洛兰仅仅只是转移了注意力,并没有真的解决问题。
但这就足够了。
芙萝拉殿下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能转移她注意力,让她压力不那么大的人。
而且那份预言说了,他能“让殿下重新露出以前的笑”。
我的旧友很厉害,虽然预言时常失败,但只要成功,那她的预言就一定是真的。
“27,把他绑过来。”
所以当我汇报完洛兰的情况后,听见芙萝拉要对洛兰动手的时候,内心其实是非常忐忑的。
“别担心,本殿不会杀了他,只是需要他保证不在舞会上乱来。”
还好,芙萝拉只是想让洛兰不要在舞会上乱搞,毕竟这事关她的皇位继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为了让洛兰不在芙萝拉面前露出马脚,在绑架洛兰的时候,特地用了一些比较暴力的手段当做威胁。
但是真奇怪啊。
和我昨夜用匕首抵住他喉咙时一样,对于我的威胁,他的脉搏平稳的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就像对于自己是否会死完全不关心。
我真的很好奇他这么多年都是怎么活过来的。
为什么一个市井流氓能接上莉涅特小姐的礼仪讲解?为什么这个只会用下流言语的家伙,会那么多话糙理不糙的哲学问答?为什么他会用和我一样的存在魔法?为什么他作为一介平民,完全不怕死?为什么他在被绑架的情况下,还敢反过来跟芙萝拉谈判,甚至在最后离开前还要嘴贱调戏一位无论身份还是实力都比他高上无数倍的「皇女」?
以及……为什么我始终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作为在洛兰出现前,这个世界唯一掌控「存在魔法」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特殊,它的强大,还有它的代价。
所有的「存在」必须依附「记忆」。
比如我,就是依附于与皇女殿下的那段记忆。
当有一天无人记得「存在」时,它就将彻底湮灭于「虚无」,被历史抹杀。
所以,我知道为什么我与芙萝拉她们记不住他。因为他把自己的「存在」从我们的「记忆」里抹除了。可是按照我所理解的代价,他理应就此湮灭,而非复活。
并且……我对他的那种熟悉,比起「存在魔法」的代价,反而更像他口中胡诌出来的……“前世孽缘”。
当然,我是不会承认的。
毕竟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那个曾经的「皇女殿下」。
可如此多无法解释的现象一直在我心头萦绕。
对于这个卑鄙无耻下流的神秘男人,我实在太好奇了。
这让我在带着他回到正厅时,甚至开始期待他会如何在这场舞会上大闹一场。
如果你的乱来,能带给这里一场巨大变故……
如果你的下三滥,真的能让她重新变回「皇女殿下」……
那么洛兰,请你自由发挥吧。
无论你用「死亡」重置多少次我们的记忆,我都一定会记住你,找到你,然后榨干你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
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