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在这方面,毫无疑问是自然而然的大师,甚至一点也不亚于交易所里的那些股票,明明上一周刚经历了幻觉一般的艳阳天,今天便像是下跌熔断一般,让人冷到了骨子里。
前几日天和日丽时,宋松文嫌弃毛衣太累赘,于是只在衬衫外穿了夹克,现在便遭到了教训。
此时是凌晨五点的冬日,而公交运营时间是七点,天还黑得彻底,宋松文顶着寒风,悄然地出了门。
他抱着胳膊,一面在街边走着,一面向马路上张望,希望可以打到出租车。
“师傅!这边,这边!”他挥着手,黄色涂装的出租车于是如愿停下。
“垃圾回收站,走不走?”
“一口价五十。”
宋松文越过车窗看去,发现计费器是关着的。
“我给你一百块,你等我一会,我要跑来回。”
“一百五,我在那等你,别的生意做不做?”司机说道。
“一百五,你一天能跑一百五吗……算了赶紧走,一百五就一百五。”宋松文实在赶时间,懒得计较,应下了司机的狮子大开口。
跨步上车,至少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顿时感到僵硬的身体暖和起来。
出租车上路,往城北郊区开去,一路房屋渐渐低矮,于是便望见了垃圾回收站的白色弧形牌匾,架在铁架的大门上。
海涯口市的垃圾回收站,最早是作为矿产冶炼的附属产业出现的,主要是将废旧的金属回收重炼,作为一种业务上的补充,因此便也就近建立在了矿区附近,分捡出的无用垃圾则可以天进矿坑,可谓一举两得。
事到如今,矿场和冶炼厂都倒闭了不少,而垃圾回收站不知怎么却似乎越办越旺盛。现在还不到凌晨六点,宋松文便看见里面开工的迹象。
下了车,宋松文走向回收站内部,然而穿着绿色棉大衣的看守老头,立马喝止了他:
“站住,干什么的!”
依照人情世故的常识来讲,一般该这时该散烟来开道,但宋松文并没有随时带烟的习惯,所以他选择更加直接的方式:
“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我是来谈生意的。”
“你……谈生意?”老头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青年,虽然面上的神情似乎显得很成熟,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搞不好还是学生。
“老伯,一会谈妥后还要请你们这里的工人办事,一点小意思,给大伙买点暖身子的东西。”老头低下头,却见眼前的青年塞来两张红彤彤的钞票。
“哎呀,老板太客气了……这怎么好呢——”
“您看着办呗,都是给站上朋友们的。”
没关系的,反正都能报销——宋松文心想。
于是老头领着宋松文,来到了回收站角落处,那里是一排彩钢板材搭成的简易房。
掀开人造革的门帘,屋内烧着旧式的煤炉,木质的办公桌后是一个无精打采的中年男子,宋松文便拉过椅子坐在对面。
“就是你要谈生意?”中年男子问道。
“没错,我这边赶时间,所以就长话短说了。”
宋松文取出手机,点出一张图片:“想请你们帮我留意一个东西。”
男子皱眉看向图片,好像是小孩子看的动画片里,类似机甲战士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就那种模型,你懂的,有钱人收藏着玩的嘛——我也是给别人办事,因为那边不小心弄丢了,所以想雇你们的人帮忙找。”
“丢东西了找警察呗?”
“哎呀——”宋松文叹气道,“警察那边找过了,没消息的,因为这东西是个铁家伙,估计有可能是被人拾走了卖废铁,所有回收的都要在你们这里过一手,所以才来找你们。”
男子看着照片,皱了皱眉:“行,那我给他们说,让他们留意一下……”
“麻烦你们尽快,价格都好商量。”宋松文又推上一个红包,“咱们加下联系方式呗,最好三天内有结果,找到了价钱另算。”
……
和回收站将细节谈妥后,天色已经逐渐亮起,缓慢地从深黑转变为墨蓝。
宋松文出来,看见出租车果然还在原地等他,于是快跑着上了车。
“去海涯一中。”他吩咐道。
汽车开动,宋松文拿出手机,看见时间已经到了七点。
“时间排得有点紧啊……”
一大早起来,跑到这种郊区的垃圾站,全都是因为之前被姜栩用坏掉的“炎龙”式装甲外骨骼。
自那天事情解决后,姜栩自顾自地跑出了医院,再得知她的消息,就已经是用终端汇报事态时,从“老师”那里得到的消息,听说应该是平安回去了。
随后一周里都无事发生,于是也没什么联系,然而正当宋松文以为万事大吉时,便空降来了任务,要他回收已损毁的“炎龙”。
说实话,当天的次日上午,他还专门去公园里看过,那时“炎龙”就已经不见了,宋松文还以为是委员会派干员来收走了,或者是姜栩自己顺手带了回去,结果一周后忽然告诉他压根没人管这事。
电视塔附近的公园里没有监控,宋松文怀疑八成是被附近拾荒的老乡们捡走了,毕竟那么大一坨废铁,按照时间流程,这会搞不好都已经熔炼成钢水了,但好在回收站的人说目前还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回程的路往往带给人一种错觉,让人觉得它比来时的路更快,宋松文抬头,看见了海涯中学那特意建起的,如同立起的书本一般的大门。
还有第二件事——
从今天起,他也得上学了。
……
按照一般城市居民的大众常识来讲,从小学,初中,再到高中与大学,是摆在眼前的一条最了然的途径,至少逻辑上非常符合人类向上攀爬的本能,就好像看见很多人都在走的路,便觉得自己也能走到尽头似的。
这种由大众形成的观念甚至根深蒂固到,即使是那些用各种方法跳到另一条路上的人,也会深深受到其影响。
宋松文三年前加入委员会时,曾经觉得自己彻底告别了这样万人一律的人生。对抗怪异的才能,是需要立刻变现的应急品,无法顾虑按部就班的人生计划。
然而之后他才发现,所谓的告别只不过是暂别,委员会为他安排的日程中,上学和准备继续深造,依然在形式上占据了大量的篇幅——
与其说是跳到了另一条路,不如说是要两头跑。
事到如今,委员会那边的工作似乎有些若离若即了,好像自己该把重心调整回另一边——至少姐姐是这么期望的。
或许自己从来没有跳出来过——那些被河边沙洲短暂隔开的水道,以为自己成为了支流,但实则还是被大流裹挟着前进罢了。
“同学们好,我叫宋松文。”
于是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希望剩下的的大半年,可以和大家和睦相处,共同进步。”
教室里,略微有些秃顶的班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
“同学们,这位从帝都转来的宋松文同学,入学前也参加了咱们之前的月考,成绩不容小觑,大家要向他学习,互相交流,共同进步。”
说完客套的话,宋松文走下讲台,去找座位,大部分桌子都被资料等杂物占满,但也有不少空座位 由于第二排靠墙的空座最近,于是他走了过去——
宋松文拉开椅子,看见周围的同学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吗?”他问道。
“没什么……就是这里有人,只是这两天没来。”同桌的女生说道。
“好的,我明白了。”虽然感觉同学们的态度有点奇怪,但宋松文还是点点头,走到后排空着的座位坐下——这次确实是真的空位了。
总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不真切到什么程度了呢?明明在被宋竹清勒令前来上学之前,他还是姑且做好抱着新鲜感,进行一番体验的准备,然而等坐到椅子上之后,感知里的时间就开始莫名加速,老师们一个个像是演员一般登台又下台,等回过神来时,就到了午休时分。
是怪异吗?还是说自己无意中兑换了奇术?宋松文调出系统仔细观察,认真确认,最终发现确确实实只是自己走神导致的。
按照有关相对论的那个著名比喻——手放在火炉上一分钟,感觉起来像是一小时,和心爱的姑娘一起度过一小时,感觉像是一分钟。可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至少快乐的记忆会十分清晰,宋松文回顾下来,却发现自己对上午发生了什么毫无所觉。
翻出新发下的练习册,宋松文打算把今天有关内容的空白填满,毕竟他晚上还有别的事要做,如果作业是它的话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只能对老师说一句抱歉了。
低下头,移动着圆珠笔的笔尖,忽然这时,头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宋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