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辆本该平稳前行的车辆却在宽阔的大道上画出诡异的轨迹,时而偏左,时而斜右,仿佛驾车之人正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搏斗。
楚灵芸紧握缰绳,腕上的翡翠珠链随着颠簸不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本是寒冬腊月,她的额头却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在苍白的面颊上留下晶莹的痕迹。
京城的夜色深沉如墨,鹅毛大雪从天穹倾泻而下,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飞舞盘旋。
街道两旁的屋檐已积满厚雪,偶尔传来积雪坠落的闷响。
整座城池仿佛被裹在一层厚重的白色绒毯中,唯有这辆马车的急促蹄声纷扰着冬夜的宁静。
突然,一阵剧痛从心脏处迸发,如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
楚灵芸的身体猛地一颤,双手几乎握不住缰绳。
她能感觉到皮肤下的黑斑在灼烧,那种熟悉而可怕的疼痛正沿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偏偏在这种时候发作!”
咬紧牙关,眉头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汗水已经浸透了内衫。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楚灵芸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火海。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在一阵急促的马嘶声中停了下来。车轮在雪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楚灵芸知道不能再继续了。
以现在的状态强行驾驶,只会酿成更大的灾祸。
扶着车厢边缘,她缓缓站起身来,一只脚试探性地踩在雪地上,随后整个人倚靠着车身慢慢滑下。
落地的瞬间,楚灵芸不得不用手撑住车轮才勉强稳住身形。待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后,她捂着胸口,踉跄着向前走去。
方才马车在盘岩古道上奔驰之时,她已经听到了远方传来的轰鸣。
那声音如同天崩地裂,即便相隔甚远,却依然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祥的寒意,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物正在雪夜中苏醒。
楚灵芸知道,雪龙山上定是发生了恐怖的灾难。
还留在山上的白玉怜和银璃,只怕已经......
不,现在不是绝望的时候。她必须找到援手,必须有人去救她们。纵然希望渺茫,也要尽力一试。
“路......看不清了......”
视线开始模糊,世界在眼中化作一片朦胧的白。
楚灵芸拖着沉重的步伐,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喘息片刻。衣袖下的黑斑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如同死亡镌刻下的印记。
身染黑斑病已久,又日日承受尚药局的毒性试验,她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现在还能行走都已是奇迹。
终于,双膝一软,楚灵芸重重跪倒在雪地上。
手臂无力地垂下,眼皮沉重得再也撑不开。旋即整个人向前倾倒,脸颊贴上冰冷的青石路面,再也无法动弹。
大雪纷飞,很快就在她身上积起薄薄一层。
在意识的最后一刻,她还在挣扎——必须告诉别人,必须让人知道白姑娘有难......
颤抖的手指向前探出,像是要抓住什么。
一片雪花轻盈地飘落,停在探出的指尖上,顷刻融化成一滴冰冷的水珠。
随后更多的雪花飘洒而下,渐渐遮蔽了她的视线。体温在迅速流失,四肢开始麻木。
就在黑暗即将吞噬一切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街角传来,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有节奏的韵律。
透过朦胧的视线,楚灵芸看到三双不同的鞋履出现在眼前——一双绣花软靴迈着优雅的步伐;一双素色布鞋规规矩矩地移动着,透着谦卑恭顺;还有一双短靴,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显然是习武之人的步态。
“玉怜今夜不知去向何处?在那银璃家中也寻不见踪影......西凉子姑娘可有所闻?”
说话的是那位步态优雅的女子,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关切。
“万分抱歉,奴家也不曾知晓。”
另一个声音恭敬地回应,语气中满是歉意。
“偷腥猫,你找玉怜作甚?”
第三个声音明显带着敌意,语调中透着警惕。
楚灵芸看着她们转过街角,渐渐向自己走近。
她想要呼救,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幸而,那位举止恭谨的女子眼尖,很快便发现了倒在路边的她。
“苏小姐,那边似乎有人倒地。”
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楚灵芸感觉有人将她扶起,还有人温柔地拍去她衣服上的雪花和尘土。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她嘴唇颤抖着,发出微弱如蚊蚋般的声音:
“雪龙山......救......救白姑娘......”
“……她说的是玉怜吗?”
那位习武的女子声音中满是震惊。
三人还想追问详情,但楚灵芸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深沉的昏迷。
......
雪龙山山谷。
夜色依旧深沉,但肆虐的雪崩已经停息。
山坡上,巨大的雪流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树木折断,岩石裸露,仿佛被巨兽蹂躏过的战场。
山崖如刀削般陡峭,将山坡拦腰斩断,下方便是深不可测的幽谷。
谷底积雪深厚,像一床巨大的白色棉被。
月光透过云层洒下,照亮了这个被灾难洗礼过的世界。
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在洁白的雪面上,两个身影静静地躺着,周围点缀着触目惊心的血迹,在月光下呈现出暗红色。
她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这片雪原融为一体。
忽然,其中一个银发的身影微微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艰难地撑起身子,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我......还活着?”
银璃不敢置信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纤细的手指摸过四肢,确认没有任何部位缺失。
从那样的高度坠落,居然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
或许是厚厚的积雪起了缓冲作用,又或许是白玉怜在最后关头用气护住了两人罢。
“不对!大杂鱼呢?”
完全清醒过来后,银璃慌乱地环顾四周。
她娇小的身躯在深雪中举步维艰,每一步都陷得很深,但她顾不上这些,焦急地寻找着那个为了救她而坠崖的人。
终于,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她看到了那个令人心碎的身影。
白玉怜静静地躺在雪地上,原本倾国倾城的容颜此刻苍白如纸。
干涸的血迹在她身上形成斑驳的图案,呈现出令人不忍直视的红褐色。
华美的长衫已经破烂不堪,露出多处擦伤和淤青。
那个曾经光彩照人的少女,此刻是如此憔悴狼狈。
白玉怜试着活动手指,却发现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不知有多少骨头在坠落中折断。
“大杂鱼!”
银璃扑到她身边,呼喊着她的名字。
然而,看到银璃平安无事的那一刻,白玉怜的嘴角却只是绽放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太好了......活下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