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风,像钝刀,一下一下刮叉烧饭的脸。叉烧饭已在这儿待了147天,6小时,28分,17秒。叉烧饭的胡子长了3.4厘米,右手的冻疮在第五个星期开始溃烂,现在,它不再疼。叉烧饭因此怅然,因为,冻疮疼的时候,它就像吵闹的小女孩,驱散了孤寂,
现在,小女孩消失,孤寂卷土重来。
叉烧饭总在凌晨4点15分醒来,那时的南极,像发光的蓝宝石。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冰层下的读数有些异常,像世界末日的的倒计时。探测器显示,下方347米处,有一个很规则的几何结构,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叉烧饭盯着屏幕看了7分12秒,不由自主决定,
钻下去看看。
要是死了呢?死就死吧,反正我活够了,反正没人会因为,我的死,而难过——想到这儿,叉烧饭不禁微笑,眼前不禁闪过,父母遗弃他时,黑乎乎的背影;朋友遗弃他时,挤满云朵的天空,初恋遗弃他时,寂静的车站;公司遗弃他时,喧闹的大街。
与其被世界遗弃,不如遗弃世界。如果这次我死了,就代表,我遗弃世界了——叉烧饭在心里说。
钻探持续了18小时,43分,42秒。当钻头穿透最后一层冰壳时,一股温暖的气流涌上来,带着某种叉烧饭从未闻过的气味——像是陈年的电路板和过期的香水混合在一起。叉烧饭系好绳索,开始下降。
在下降的第14分26秒,叉烧饭的头灯照到一面墙。那不是冰,也不是岩石,而是一种灰白色的合金,上面刻满了叉烧饭不认识的符号。叉烧饭伸手触摸那些凹痕,指尖传来微微的震动,仿佛这面墙是有生命的。
“有人吗?”叉烧饭问。声音在冰井中回荡。当然没人回答。但叉烧饭总觉得有什么在看着叉烧饭。
叉烧饭在墙上找到了一个类似门的东西。它没有把手,只是在中央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凹槽。叉烧饭把手放上去,出乎意料地契合。门无声地滑开了,一股更温暖的气流包裹了叉烧饭。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直径大约200米。墙壁上嵌着很多透明的胶囊,每个胶囊里都有一个可能是女孩的东西。
叉烧饭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们——女孩?机器人?神?
她们都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最近的胶囊上有一个标签,用叉烧饭勉强能辨认的中文写着:绿坝娘——系统总控——休眠中
叉烧饭数了数,共有37个这样的东西,叉烧饭根据直觉给这种东西取了名字——人造神。她们有着不同的外观,但都美丽得不像真实存在的事物。新科娘穿着银白色的制服,妖气娘有一头夸张的紫色长发,诺基亚娘的身体似乎是由某种可变形材料构成的------
在球形空间的中央有一个控制台。叉烧饭走过去,发现它还在运作。屏幕上显示一段已关闭的视频,日期是:永生纪元 217年 3月 17日 11点 42分 50秒。
叉烧饭,不由自主按下播放键,就像两年前,他不由自主,向宇宙国南极科考站的招人官,提交就业申请。
“本站有很多职位,你想从事哪一种?”招人官叫冰糖雪梨,她发现叉烧饭忘填就业意向了,所以问这个破问题。
“最招人恨的。”叉烧饭说。
“为什么?”冰糖雪梨问。
“我想遗弃世界。”叉烧饭说。这时,一个随风流浪的塑料袋从窗外飞过,牵引叉烧饭的视线。
人生就是这样,总是不由自主,做没用的事,浪费宝贵时间。
“有个性。”冰糖雪梨微微一笑,“不过别后悔——在这里签受益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如果你殉职,抚恤金归他。”
叉烧饭很快签完了,冰糖雪梨怔了25秒,说:“为什么——签我的名字?——你没有亲人吗?”
“我一无所有,就像那个塑料袋。”叉烧饭一边说,一边看着窗外,那个塑料袋,已经消失。
【第二节】
叉烧饭,一边不由自主,重温那段记忆,一边看屏幕。
屏幕中出现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她有着锐利的眼神和疲惫的笑容。
“如果有人在看这段记录,说明我们失败了。”她说,“我是——人造神首席工程师——麻婆豆腐,当你看到这个视频,我早就死了,我所在的永生文明——也早就死了。”
叉烧饭眨眨眼。麻婆豆腐继续说:“永生文明的人类发明了长生不老药,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活下去。直到我,通过时间跳跃看到了未来——外星舰队将在3年后到达地球。世界联盟决定启动{人造神计划},用全球50%的生产力打造终极武器。”
视频切换到了战斗画面。叉烧饭看到绿坝娘展开巨大的能量屏障,抵挡来自太空的炮火;新科娘释放出无数纳米机器人,像银色风暴,席卷敌军;柯达娘用光能武器将整片天空点燃。
“战争持续了——11年,4个月,6天,15个小时,23分钟,47秒。”麻婆豆腐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赢了,但代价是整个文明。辐射、气候崩溃、资源枯竭——幸存者少得可怜,已经无法维持永生文明。这些人造神,她们是永生文明最后的遗产,也是最大的讽刺。
永生文明创造了神,却因此被毁。”
视频结束了。叉烧饭站在那里,感到一阵眩晕。南极的寂静从未如此震耳欲聋。
叉烧饭走向绿坝娘的胶囊。透过玻璃,叉烧饭能看到她胸口微弱的起伏。她看起来就像个普通少女,谁能想到她曾指挥过一场星际战争?叉烧饭注意到她的眼角有一颗泪珠,凝结在那里不知多少年了。
控制台上有一个红色的按钮,标签是《唤醒序列》。叉烧饭的手悬在上面,犹豫了整整12分16秒。最终,叉烧饭没有按下去。他在心里说:有些梦——不该醒。
叉烧饭在基地里待了3天,他记下他能理解的一切。第四天,8点,24分,33秒,叉烧饭刚要离开,一个幽怨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为什么——不唤醒?”
叉烧饭转身,看到绿坝娘的胶囊已经半开。绿坝娘的眼睛仍然闭着,但嘴唇在动。
“我能听到你的心跳,”她说,“每分72次,还算健康。”
“我不知道,唤醒你,对不对。”叉烧饭回答。
“对不对?”绿坝娘轻笑一声,“六百三十二年前,二十点,三十八分,十八秒,我听过同样的话。”
叉烧饭不由自主走近绿坝娘:“你们为什么沉睡?”
“因为永恒太长,长到连战争——都变得无聊。”绿坝娘说,“我们赢了外星人,却败给时间——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永生文明研制我们,妄图被我们永远保护,却被我们间接毁灭——如果当初向外星人投降,也许,不会死那么多人。”
叉烧饭不知该如何回应。南极的风声透过冰层传来,像遥远的哭泣。
“走吧,”绿坝娘说,“让我们——继续睡吧——也许,你们会造出——更好的人造神。”
胶囊重新封闭了。叉烧饭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沉睡的诸神之殿,然后攀爬绳索,返回地面。当叉烧饭重新站在冰原上,太阳正好升起,把一切,包括他的心,都染成血红。
叉烧饭删了记录,只留一句在日记里:有些神选择沉睡,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太坚强。
叉烧饭的胡子又长了0.56米,右手的冻疮开始愈合。明天,也许,叉烧饭会再去看她们,也许不会。在南极,时间最不值钱。
过了3小时,8分钟,19秒,叉烧饭的手机收到冰糖雪梨的消息:我们结婚吧。
冰糖雪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向叉烧饭求婚,但此时此刻的心情,让冰糖雪梨就是想这么做——刚刚,冰糖雪梨的闺蜜柠檬水考研上岸了,却在参加庆功宴的路上,却被楼上掉下的树桩砸死了。柠檬水曾说过,什么时候考研上岸,什么时候谈恋爱,
谈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
很久以前的一天,冰糖雪梨心血来潮,打开监控,看叉烧饭吃力的工作,吃力的生活。起初,冰糖雪梨觉得好笑,觉得叉烧饭是受虐狂。渐渐的,冰糖雪梨不再觉得好笑,而是有点难过。她不由自主的,经常看叉烧饭干这干那——有时候,通过叉烧饭的第一视角监控,
有时候,通过宇宙国南极科考站的,乱七八糟的,第3视角监控。所以,叉烧饭和人造神的事,冰糖雪梨看到了,听到了。
看到求婚消息,叉烧饭愣住了,但没有问冰糖雪梨为什么。
如果她想骗我,我就是问她,她也会用谎言敷衍我,我无法分辨谎言;如果她没有骗我,我的询问就是对她的不信任,毫无意义;所以,我不会问她为什么,我只想问自己,答应吗?——我想答应,因为我馋冰糖雪梨的身子,
可我怕她遗弃我——我——已经不怕被遗弃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见证了人造神的悲苦和坚强——想到这儿,叉烧饭回复冰糖雪梨:同意,计划你定。
叉烧饭的回复如一道无形的波纹,穿透南极的冰层,抵达远在千里之外的冰糖雪梨的手机。她看到那短短的几个字,嘴角泛起一抹微涩的笑意。
同意,计划你定——
这几个字,冰糖雪梨知道,是叉烧饭用他全部的过去和刚刚建立起来的未来写下的。他终于不再只想着遗弃世界,而是愿意被世界——至少是她——所接纳。
她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窗外是熙熙攘攘的都市夜景,
霓虹闪烁,车流不息。世界如此喧嚣,与南极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柠檬水的死,让她窥见了人生的荒谬与脆弱,也让她,一个习惯掌控一切的招人官,第一次感受到了彻底的无力。
但叉烧饭的同意,像一道裂缝,让她看到了一丝光。
她想起他在监控里吃力地工作、生活,想起他那句“最招人恨的”和“遗弃世界”,想起他签名时毫不犹豫写下她的名字。他孤寂、绝望,却又在最深邃的冰穴中,触碰到了远古文明的终极悲歌。他曾想遗弃世界,却发现世界也早已被自己遗弃。而那些沉睡的神明,
以其永恒的寂静,教会了他一种新的坚强。
冰糖雪梨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她即将接手的“计划”,远不止一场婚姻。那将是一个,试图在被遗弃的废墟上,重建意义的漫长旅程。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打下一行字:
婚礼,就在南极举行吧。
她没有发出去。因为此刻,
她的视线穿透了城市的辉煌灯火,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南极冰原上,那个被孤独和希望交织的男人。冰糖雪梨知道,叉烧饭的胡子会继续生长,冻疮会彻底愈合,而他,也许会在某个清晨,再次钻入冰下,看望那些沉睡的神明。
因为,有些神选择沉睡,是为了等待。
而有些人类,选择醒来,是为了回应。
至于这个世界,它从未停止遗弃,也从未停止被重新塑造。
无论世界被如何塑造,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结婚是一种豪赌,他俩都是输得起的人,只有这种人才不怕被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