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一同来留学的同伴之间的高谈阔论，如夏时奔流的江水一般连绵不息……虽说大家算是体面人，还没到跳舞震得地板咚咚响的浪荡模样，但也是叫西洋人看到，会不自觉皱起眉头的程度。

坐在一楼大厅一角，合上手中的书本，略带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望向窗外异国的车水马龙。

萧绫瑶不耐地撇了撇嘴，垂下双眸。来到王都一段时日，她发现自己仍然生活在周遭的浮躁当中。

无所归啊，女孩心想。

“绫瑶！”

她微微一怔，转过头去，见是几名平时的手帕交，不由得稍稍挑眉。

和略显古板的她不太一样，这几名和她一起来这里求学的姑娘，早已经换上了西洋人的长裙，还戴着他们平时出行时会戴的洋帽，美其名曰时尚。

绫瑶对此不予置评，露出恬淡笑容。

“怎么打扮得这么走心？”她歪头背手，凑上前，上下打量了一遍她们穿的洋裙，嘴上变相捧了一句，“话说在先，想同西洋后生仔拍拖，莫叫我帮手，小心我回头就告诉你们家里人，停了你们的开支。”

“什么叫你来帮我们？”其中一名女生瞪了她一眼，俏脸微红，“姑娘我自己心水的对象，我还追不得了？绫瑶你别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是哪家的歪理？”

“怎么，你不服气？”

“哼，那可没有……”

“没有？”

“那也是我功课做得没你们多，不然我肯定也四处出击，”绫瑶照样不恼，挑眉来问，“所以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会真叫我猜中了吧？”

“也，也不完全是……”

“噢？”

“是使馆组织的活动，”另一名稍显端正的女生见话题有被带跑的趋势，接回话头，“算是在我们这些同学，和王国的一些要员之间牵了个线。”

绫瑶看向对方：

“男生们去得多吗？”

“多，怎么不多？”对方先后报了几个名字，若有所思，“他几个都去，说是想见识下西洋人的武官水平。”

“还有呢？”

对方又像是报菜名一样说了一大堆，还不忘介绍这些人的身世背景。“总之都是些有名的人物，”那女生说，“使馆方面，应该也是想让我们多认识些他们这的世家。”

萧绫瑶点点头。“那这事得交给你们，我可不情愿去。”她这么说。

“什么？”

留着低盘发的女孩把刚才看的那本书收进手包，而后拍了拍改良款的马面裙，神秘一笑，抬眸来答：

“好叫几位大小姐知道，和喜欢谈论国事的少爷们不太一样，本姑娘我更乐得清静些，这你们也是知道的。”

“清静些？怎么这时候来说？”

“那不然挑什么时候说？”

“嘿，你这妮子……”最开始那名女生咂舌，“不是，我的意思是，怎么净在这种时候想着溜号？”

“溜号怎么啦？”绫瑶唇角一弯，“要是我不溜号，谁给你买隔壁那条街上卖的燕尾蛋糕？”

“你……！”

“哼哼，我说得没错吧？就当是为了你的零嘴，可千万别劳动本姑娘陪你去那劳什子舞会。”

还是另一名女生稍稍有些犹豫：

“那个，绫瑶，你这样恐怕不太合友邦观瞻，要是被人说起来……”

“怕什么？”女孩拿起手包，回眸笑眯眯道，“本姑娘我自尊自爱，敬业乐群，无非是拂了他西洋达官显贵的面子而已。”

“退一步说，就是拂了这些西洋朋友的面子，又有何妨？这机会本姑娘不要，自然有的是人要，哪还轮得到他们议论我呢？”

她这一番话说得言之凿凿，两位好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你虽是这么说……”她们还是想留住她。

绫瑶按了按手包，又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这才深吸一口气，露出无奈的笑：“有这时间陪本姑娘聊闲天，不如早去做准备啦！”

“要我说啊，这舞会，总不能是强迫我们一定要去的吧？”

“……”

好不容易打发走这几位正常朋友，绫瑶终于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全身镜中的身影。

那是位身段中等，脖颈修长，容貌昳丽，以低盘发修饰脸型的黑发清爽少女。她外面披着截短款的灰色对襟衫，内里则是用绳结取代衽领，结合了西洋设计，又不失工整纹理的纯白翻领衬衫，下身则是近年龙辞年轻女孩常穿的黑色改良马面裙。

在身边的同学都恨不得将自己打扮成西洋人的今天，她这样的打扮已经实属罕见。

当然，绫瑶没心情，也没时间和这些喜好西洋物什的同窗们说些什么大道理。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拎起手包，回眸看了一眼楼上，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她敛去方才的开朗笑意，踏出会馆的门，走到一旁的小巷口，喊了一辆马车。“去王立风向标学院。”少女换了意兹尔语，对车夫平缓道。

“行，您请坐稳了，”车夫多看了她一眼，“小姐这打扮不像本地人？”

“我是龙辞来的。”

“噢，原来是东陆的客人！”对方挥动马鞭，言语中多了几分尊敬，“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是吗？”

绫瑶想了想刚刚那些把自己打扮成西洋人模样的同窗们，轻轻应了一声。

“……”

这是她来到图书馆之前发生的事。

在踏进学院图书馆大门之后，她抿了抿唇，将方才舞会的事情暂且放在一旁，面色坦然上前，对着门卫室玻璃后的那位老妇人轻轻开口道：

“夫人……？”

正戴着眼镜，仔细看着书上小字的老妇人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摘下眼镜，眯眼抬头：“什么事？”

“我来找一本书，”绫瑶牵起一丝笑意，“书号是这个。”她报了一串数字。

“……我想想，是去年，还是前年才出的那本册子？《基于星神纪历史的提坦教起源详论》？唔，刚刚作者才来找过……”

绫瑶眨眨眼：“就是这本，作者是希珀丝·索兰女士。请问我可以借阅吗？”

“免费借阅？那不成，小姐，这是给某些机关人员查阅的内参读物，得有申请才行。”

妇人的答话还挺公事公办。

“我这里有申请，”女孩不以为意，从手包中取出一份打印纸，“您看。”

老妇人接过，瞥了一眼上面的文字，然后递回给她。“那我这边还要押金，”对方说，“不然还是没法借给你。”

绫瑶愣了一下：“押金？”来之前可没人告诉她还有这事。

“没有吗？”妇人奇怪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位打扮体面的大小姐，心想是不是不习惯自己带钱出门，“那回头带着钱再来吧……别忘了，这儿的内参读物，都是要交押金的。”

“啊……好。”

最初的意外之后，并未多加求情。

面前教养良好的女孩只是将双手叠在身前，轻轻颔首，留下一个礼貌的微笑。“那我下次带押金过来，大概需要多少？”她问。

妇人指了指后面的墙壁，上面写着一列数字。

“……”

盯着其中的一个数字看了好一会，绫瑶下意识地抿紧唇线，瞪大眼眸，险些把“这也太多了”的话说出口。

但她旋即想起自己身处何地，旋即咳了一声。“好的，”她低下眸子，继而轻轻笑道，“那我下次带押金过来。”

说完，她转身，径直离开，看不出有半分留念。

没有留念是对的。

因为，妇人搞错了一件事——绫瑶不是没带钱。

而是她平时压根就没几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