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睁开眼睛,睫毛在光线中投下细密的阴影,她静静地躺着,数着天花板上细微的裂纹——十七条,比昨天多了一条。裂纹从通风口边缘延伸,类似一道道微型的闪电,凝固在无机质的白色中。
“早上好,怀尔德小姐。”
机械女声准时响起,带着人造的愉悦,“今日室内温度22.3度,湿度45%。您的早餐将在十分钟后送达。”
少女没有回应,她抬起手臂,晨光穿透她近乎透明的皮肤,映出皮下淡青色的血管和那些不自然的红色纹路,像是有人用极细的笔在她体内画了一张网。
她转动着手腕,欣赏光线在皮肤上流动的样子,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一件被精心展示的瓷器,美丽而易碎。
镜子就在床边,少女慢慢坐起身,白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发梢扫过她裸露的脚踝。
镜中的倒影苍白得近乎虚幻,只有那双眼睛,鲜艳如血的瞳孔,在苍白的脸上显得突兀而刺目。她伸手触碰右脸颊上新出现的凸起,那里的皮肤绷得发亮,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又来了啊…”少女轻声说,声音像一缕烟,刚出口就消散在空气中。
这次会是什么,一根骨刺?一只多余的眼睛?也许是什么更糟糕的东西?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金属发卡,用尖端轻轻戳着那块凸起,直到听见细微的破裂声,血珠从皮肤上的小孔里流出。疼痛让她微微皱眉,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精致的面无表情。
门被轻轻叩响,三下,停顿,再两下——是父亲的习惯。
“进来。”少女说,迅速用长发遮住脸颊的伤痕。
中年男人推门而入,制服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他手里端着早餐托盘,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易碎品。
光线落在他灰白的鬓角上,镀上一层淡金色。
“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蓝莓松饼。”男人将托盘放在床边,目光扫过女儿手腕上新鲜的抓痕,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有…新配制的抑制剂。”
少女盯着松饼上凝结的奶油,突然用叉子将它戳得千疮百孔。奶油塌陷下去,像一张扭曲的笑脸。
可男人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坐在床沿,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足够近以示关心,又足够远以防突发状况,“伽德勒回复了,他们的医生愿意接收你。”
银制叉子停在半空。少女抬起头,血色瞳孔微微收缩:“所以…父亲终于要丢掉他的瑕疵品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带着锋利的边缘。
“伽奈,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伸手想触碰女儿的肩膀,却在看到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骨刺时僵住了。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少女的眼睛。
“父亲,你在害怕吗?”
她突然笑了,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像橱窗里的人偶,“不用担心,它们现在还很小,伤不了人”
说着,她故意让一根细小的骨刺从指尖伸出,在松饼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看,多方便,连餐刀都不需要。”
男人的手攥紧了制服下摆,又强迫自己松开:“这不是你的错,伽奈,这只是……”
“当然不是,为什么会是我?”少女打断他,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是那些该死的污染,是那些该死的实验,是因为那片光幕——”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根从大腿新生的骨刺刺穿了她自己的掌心。鲜血滴在洁白的床单上,像一串小小的红宝石。
男人立刻去按床头的呼叫按钮,但少女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使男人的手臂无法移动分毫
“别……求你…别叫他们来。”她喘息着说,血色瞳孔扩大,”我不想再被绑在床上注射镇静剂…对不起…求你了父亲。”
男人沉默了片刻,最终停下了动作。他小心地掰开女儿的手指,从口袋里取出手帕,轻轻包裹住她流血的手掌。鲜血很快浸透了丝质手帕,但他没有松开。
“伽德勒有最好的医生。”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决绝,“帕莱亲口向我保证,他们会尊重你的意愿。”
少女看着父亲染血的手指,感到一阵愧疚。
那些红色让她想起实验室里的兔子,想起它们被解剖时温热的血液,想起自己第一次用骨刺划开它们腹部时的触感,恶心,却又令人着迷。
“我会变成什么样?”
她轻声问,不再是嘲讽,而是一个真正的十四岁女孩的恐惧,“如果…如果治不好呢?”
男人终于鼓起勇气抚摸女儿的白发,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晨露中的蛛网:“那我们就学习与它共处,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医疗舱的自动清洁机器人嗡嗡地滑过来,吸走了床单上的血迹。少女看着它机械的动作,突然很想把自己也拆解成那样简单的零件——没有痛苦,没有变异,只有干净利落的运转。
“今天下午就要出发吗?”她问,声音恢复了那种人偶般的平静。
男人点点头,从制服内袋取出一个小盒子:“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盒子里是一条银质项链,吊坠是一颗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蓝色晶体。“稳定剂的核心,”他解释道,“能暂时抑制变异反应。如果你感觉要失控了,它能让你舒服一点”
少女让父亲为自己戴上项链,晶体贴着锁骨,冰凉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低头看着那颗晶体,里面仿佛有星辰在旋转,美丽得不像这个世界的造物。
“谢谢。”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男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染血的制服:“我还有个会议要主持。护士会帮你准备行李。”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伽奈...无论发生什么,记得我——”
“我知道。”少女打断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蓝色晶体,“去吧,父亲。‘繁星’需要它的首席。”
门关上后,少女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的裂纹。她让指尖的骨刺缓缓伸长,在床头支离破碎的金属框架上刻下一道新的痕迹——这是她在这里度过的第三百二十七天。每一道痕迹都记录着她身体的成长过程。
清洁机器人又滑了过来,这次是来收拾早餐托盘。少女看着它机械臂上闪烁的指示灯,突然伸手捏碎了其中一颗。机器人发出短促的警报声,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工作。
“真好啊…”少女喃喃自语,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机器从来都不会痛。”
她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向房间角落的生物观察箱。里面是一只白色的实验鼠,正抱着食物颗粒大快朵颐。
少女打开箱盖,将手伸进去,小白鼠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但已经晚了——一根从手腕处长出的肉触须精准地刺穿了它的心脏,随后将那颗还在跳动的肉块钩出
鲜血顺着少女苍白的手指流下,与之前的血迹混在一起。她看着小动物最后的抽搐,感受着那种生命在手中消逝的触感。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变异发作时,也是这样突然而不可控地伤害了照顾她的护士。
“对不起……”少女轻声对死去的小鼠说,虽然她知道自己明天还会做同样的事。就像那些护士的窃窃私语:她是个怪物,一个美丽而危险的怪物。
窗外,联邦的穿梭机正在降落,准备带她前往未知的命运,少女擦干手上的血迹,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和表情。镜中的女孩苍白精致,猩红色的瞳孔在苍白的脸上,像是两颗滴血的宝石嵌在雪地里。
她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近一年的医疗舱,轻轻关上门,没有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