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裹挟着冰冷和窒息感汹涌而来。

夏予爱。

那个在聚光灯下能点燃全场,私下里却卑微得如同提线木偶的偶像少女。

在那一世,陆青被系统指派去救赎她。

夏予爱的父母是两名在娱乐圈边缘徘徊的二三线艺人。

他们将自己未能攀至顶峰的遗憾与渴望,尽数寄托在女儿身上,殷切期盼她能继承衣钵,甚至将他们只能仰望的“天后”桂冠摘下。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大过滤器。

即便有父母的身份开路,将她顺利的送进了传媒公司,顺利的出道。

但夏予爱自身演艺天赋的贫瘠,却如同沉重的镣铐,将她死死禁锢在“二线偶像”的窄缝里。

任凭她如何奋力挣扎,始终无法再向上攀升半分。

父母的失望是无声的海啸,将她淹没。

他们眼中的光芒渐黯,那些曾经满溢的赞许与期待,变成了难以掩饰的叹息和指责。

而最残酷的是,夏予爱将自我价值的全部砝码,都死死压在了父母那双日益冰冷的眼中。

她笃信:父母的爱,已因她的不成器而彻底枯竭。

她,成了让他们脸上蒙羞、心血付诸东流的不肖女。

沉重的愧疚与窒息的不甘化作了近乎自毁般的执拗,夏予爱开始了病态的自我雕琢。

她试图将完美偶像的笑容融入自己的每一块肌肉,对着镜子反复演练,哪怕台下空无一人,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必须精确到毫米。

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做到最好,一定不能辜负父母的殷殷期盼。

于是行程表被排得密不透风,还有衣着,动作,如同无限递归的精妙程序,容不下一丝一毫的“不完美”。

然而,这毫无作用。

她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因为过度的疲惫和操劳,在演艺场上失误频频,甚至连她的经纪人都劝她早日收手。

不要再如此虐待自己了!

陆青同情她,也理解她被父母之爱所绑架的痛苦。

于是,为了帮助夏予爱,他成了她幕后的影子写手,决定与她一同攀登这条宛如天阶一般的天后之路。

为了完成那个,达到这条道路最顶端的梦想。

一首首旋律抓耳、歌词戳心的爆款歌曲从他笔下流淌而出。

一个个构思精巧、情感充沛的剧本创意被他倾囊相授。

夏予爱如火箭般蹿升,从二流偶像一跃成为媒体口中“新生代全能创作才女”、“未来的天后”。

可是,无论两人合作的多么紧密,无论媒体的夸耀是如何鲜亮。

她距离梦想中的天后之位,永远都差那么一步。

她开始更加疯狂的折磨自己,训练自己,甚至到了让陆青都多次劝她休息的程度。

但理想中自我与天赋的鸿沟,梦想与现实的鸿沟,从来不是努力就能抹平的。

三十岁那年,青春的光环无可挽回地褪去,市场风向悄然转变。

一次重要的奖项再度旁落,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一个丢失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在陆青面前彻底崩溃:“我放弃了……陆青,我认输了……我永远……永远都成不了他们想要的样子……”

然后第二天,一间无人问津的小宾馆内,曾经光芒万丈的一流偶像,在最寂寞的房间里用窗帘上吊自杀了。

演唱会,去?还是不去?

陆青的思维飞速运转。

逃避?就像避开温言絮和林晓晓一样?

但老实说,对于夏予爱,陆青的心里更多的有一种愧疚的感觉。

是的,愧疚。​​

对于夏予爱,陆青的心里,除了任务失败带来的挫败感,更多的是这份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愧疚。

他曾经是她的“影子”,是支撑她虚假王座的地基。

他看着夏予爱在梦想的幻梦中越陷越深,看着她被那虚妄的光芒灼伤,看着她为了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目标燃烧殆尽。

他给了她虚假的希望,却没能真正救她脱离泥潭。

当她最终选择用窗帘结束一切时,陆青无法不拷问自己:是他的“帮助”让她在绝望前走得更远、摔得更重吗?

如果他早一点……或者方式不同一点……

这份愧疚,在他无数次轮回的失败中,显得尤为深刻。

它是比系统惩罚更沉重的枷锁。

去,几乎等同于引火烧身,将自己暴露在重生后的夏予爱面前,主动打破好不容易维持的脆弱平衡,将平静的生活推向未知的深渊。

不去,意味着彻底割裂,将那份愧疚永远封存,也意味着对可能再次滑向深渊的夏予爱袖手旁观。

他能做到吗?尤其是在林晓晓如此期待的情况下,他该如何拒绝?林晓晓的请求本身,就像命运抛来的又一个诱饵。

陆青的呼吸变得粗重。

屏幕上的歌声依旧动感十足,粉丝的欢呼震耳欲聋,但他仿佛只听见了宾馆窗帘布撕裂的声音,和生命消逝时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站在家门的阴影里,站在林晓晓期待的明亮目光前,站在过去与未来的夹缝中,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冷汗,悄然浸湿了他的后背。

去。​​

这个字眼毫无征兆地从灰烬中升起。

无论这一世他是否会、或者说敢不敢再如影随形地陪在她身后,编织新的幻梦去抚慰那深渊……

无论他是否愿意、或者有能力再次扮演那个“影子写手”的角色……

​至少……至少他想亲眼见证一次。​

他想看看,在命运的剧本被死亡悍然撕碎之后,在带着全部记忆重生的夏予爱那双眼睛里——

是否终于褪去了那层被绝望浸透的、非此不可的疯狂执着?

是否熄灭了对“天后”那顶沉重桂冠的、燃烧自我的狂热追求?

那个曾经卑微地、用尽生命去祈求父母一丝认同的灵魂,是否……终于选择了放弃那个注定遥不可及、将她推入地狱的幻梦?

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微小的、释然的表情?

或许,仅仅只是在舞台聚光灯下,一个不再带着表演性质的、真正轻松的笑容?

他必须亲自去确认这份“可能性”。

“好。”陆青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下周六,我陪你去。”

“真的?!”林晓晓的眼睛瞬间亮起,几乎要跳起来,“太好了!谢谢哥哥!我、我这就去买票!”

她像只快乐的小鸟,立刻扑向电脑。

陆青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眼神复杂。

希望这只是满足一个粉丝妹妹的小小心愿,而不是……又一次踏入问题少女的漩涡中心。

时间转眼到了下周六傍晚。

林晓晓早早换上了那件浅米色的连衣裙,还笨拙地给自己涂了点淡粉色的唇彩,整个人显得清新又带着点紧张的小兴奋。

她像只等待出发的小动物,在客厅里不安地踱步,时不时看向陆青紧闭的房门。

陆青换好衣服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压下心头的沉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走吧。”

“嗯!”林晓晓用力点头,紧紧跟在他身后。

初夏的夜晚,空气微凉,两人刚走出小区大门,准备拦出租车前往体育馆。

陆青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无数次轮回养成的警惕,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缓缓驶近,在他们身旁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温言絮那张带着复杂情绪的脸。

她的眼眶还有些微红,显然是之前哭过,但此刻她的表情努力维持着一种克制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青仔?晓晓?”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很清晰,她的目光落在林晓晓手中攥着的演唱会门票上,“你们…这是要出门?去体育馆那边看演唱会吗?”

陆青心中警铃微作。

她怎么知道?是巧合?还是……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温言絮的表情和眼神,试图找出破绽。

林晓晓则有些局促地往陆青身后缩了缩,对这位曾让她感到威胁的“姐姐”仍心存戒备。

“嗯,林晓晓想去看夏予爱的演唱会。”陆青简短地回答,既未否认也未透露更多。

温言絮抿了抿唇,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又松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眼神里挣扎了片刻,最终化为一种带着歉意的坦率:

“之前…之前我情绪有点失控,说了很多糊涂话,对不起,青仔。”

温言絮的目光看向陆青,带着一丝恳求:“你说得对,你有你想要的生活。我…我接受,也应该学会尊重。”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但随即又强打起精神:“我知道你们要去体育馆,那边现在肯定人很多,车也难打。这个时间点,正好我也没什么事……”

“要不…我送你们过去吧?就当是……为之前的冒失道个歉,也省得你们挤车麻烦。”

这个提议出乎陆青的意料。

眼前的温言絮,不再是那个偏执地想要将他关进金丝笼的女人,也不是那个在车祸时不顾一切只想推开他的“保护者”。

这个女人显得疲惫、脆弱,带着一种刚刚经历巨大情感冲击后的茫然。

但这份顺路送行的提议,却透出一种笨拙的改变——她在尝试用一种不那么具有侵略性、更尊重边界的方式表达她的关心或弥补。

陆青审视着她。

她眼中的红血丝和强装的镇定倒不似作伪。

拒绝吗?理由似乎并不充分,反而可能刺激到她刚刚平复的情绪。

接受吗?这无疑是将自己暂时置于她的掌控之下,但……她现在的行为,的确也符合他之前提出的要求——“朋友式的关心”

而且,他也想看看,她所谓的“改变”,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好吧,”陆青权衡利弊,最终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淡,“那就麻烦你了,温姐。”

“不麻烦,不麻烦!”温言絮的眼睛亮了一下,仿佛陆青的接受是对她莫大的肯定。

她连忙解锁车门:“快上车吧。”

林晓晓有些迟疑地看向陆青,陆青对她微微颔首,示意没事。

她这才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坐进了后排,而陆青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温言絮的香水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温言絮开得很专注,也很谨慎,甚至有点过于谨慎。

与之前的风格截然不同,她似乎刻意避免任何可能引起陆青不适的话题。

只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后排显得有些拘谨的林晓晓,温和地问一句:“晓晓,冷气会不会太大?”

林晓晓小声回答:“不会,刚刚好,谢谢温姐姐。”

对话简单而疏离。

陆青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灯如织,这座城市的夜晚总是如此喧嚣。

但他的内心却异常沉寂,如同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海面。

温言絮的改变是真是假?能持续多久?夏予爱……那个光芒万丈却又内心空洞的少女主唱,她是否真的回来了?

如果是,今晚的演唱会,对她而言,是宣告新生的舞台,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体育馆巨大的轮廓已经隐约出现在视野尽头,周围的车流明显密集起来,空气中似乎都开始弥漫着粉丝们狂热的期待。

陆青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一种久违的、混杂着警惕与探究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

车子最终在距离入口尚有段距离、相对不那么拥挤的路边停下。

“这里下车可以吗?里面可能不好停车了。”温言絮转过头,询问地看向陆青,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跟进去的意思。

“可以,这里就行。”陆青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谢谢温姐。”林晓晓也赶紧道谢,跟着下车。

温言絮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为一句带着些许落寞的叮嘱:“注意安全……玩得开心点。”

她甚至没有再看陆青的眼睛,仿佛怕从那里看到疏离或拒绝。

“嗯。”陆青应了一声,关上车门,却又忽然开口,“温言絮,既然来了,你也跟着我们一起看看吧。”

“正好,这场演唱会好像还没有达到爆满的程度,现在去买,也许还能买到票。”

“真……真的吗?”温言絮的眼神中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谢谢你,我……我这就下车去买。”

望着温言絮跑步前往购票处,陆青眼神怔怔。

温言絮……这一次,你似乎真的尝试在改变方向了。

但这改变,能驶离那深渊多远?

他收回目光,看向眼前那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巨大场馆。

那里面,是林晓晓憧憬的偶像,也是他心中一块巨大的阴影。

“走吧,”他对身边仰望着体育馆、眼中重新燃起兴奋火花的林晓晓说,“演唱会快开始了。”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静之下,是即将投入未知漩涡的决然。

夏予爱,无论你是否重生,无论你是否带着记忆……我来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