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的眼神太过通透，仿佛能洞悉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伤痕和扭曲的投射。
“我……我没有……”她挣扎着，似乎想要反抗陆青那无可驳辩的真理。
“我不是你妹妹的替代品，”陆青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也不需要那种让人窒息、失去自我的‘保护’”
“我想要的生活，是自由的呼吸，是享受简单的乐趣，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去经历、去感受，哪怕有风险，那也是属于我的人生。”
“如果你再次逾越我们之间关系的本分，我会远离你，到另一座城市，到另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去。”
“哪怕……要丢弃这里的一切。”
温言絮怔怔地听着陆青的话语。
自己赖以为生的爱，原来在对方眼中，是如此沉重而扭曲的枷锁。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是因为被拒绝的难堪，而是因为陆青话语中那份沉重的真实，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一直不愿正视的、自己内心的病灶。
——她确实，在陆青身上，投射了太多对亡妹的愧疚和补偿。
“对…对不起…请你不要走……”温言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她低下头，泪水滴落在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仿佛不止是在对眼前的少年陆青道歉，而是在告别前世的丈夫。
“我…我不知道…我原来…让你这么痛苦…我只是…只是太害怕失去了…”
前世囚禁后陆青那死寂的眼神，与此刻他眼中那份对自由的渴望和疲惫交织在一起，让她痛彻心扉地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不该那样想，那样做…”
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总是温柔强势、此刻却哭得像个迷路孩子的女人，陆青却是有一丝丝的不忍。
她的道歉，带着一种迟来的、源于深刻反省的真诚，与前世的执迷不悟截然不同。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道歉，我接受了。”陆青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记住你说的话，我的生活，我自己负责。”
“你的关心，如果是朋友式的、有界限的，我欢迎。
“其他的，不必了。”
“嗯…嗯！”温言絮用力点头，胡乱地抹着眼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陆青这句“接受道歉”和“朋友式的关心”。
“我知道了…我以后…我会改！我支持你上大学，支持你写小说，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我不会再干涉你了……”
她语无伦次地保证着，仿佛在向陆青，也向自己立下誓言。
陆青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拎着垃圾袋走向垃圾桶。
温言絮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透着疏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巨大的失落和愧疚感尚未散去，但陆青的原谅又给了她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在这复杂的心绪翻涌中，一个念头如同被春雨滋润的野草，毫无预兆地、疯狂地破土而出，瞬间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
如果…如果我能给他生一个孩子呢？
这个想法带着一种近乎魔性的诱惑力。
一个流淌着两人血脉的孩子！一个全新的、鲜活的小生命！
这不再是替代品，而是真正属于她和陆青的联结。
她可以把这个孩子保护得好好的，把对妹妹、对陆青未能倾注完全的爱意，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
看着他平安健康地长大，这或许…或许能弥补自己所有的遗憾？或许…陆青也会因为这个孩子，对她产生真正的、无法割舍的感情？
一个家…一个真正完整的家……
……
……
陆青将垃圾袋精准地投入桶中，金属碰撞的闷响在寂静的傍晚格外清晰。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回单元门洞，将温言絮那带着泪痕的、仿佛被抽空的身影，连同她最后那句语无伦次的保证，一同隔绝在暮色渐沉的梧桐树影之外。
单元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夕阳的最后一点暖意，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纷扰的气息。
楼道里弥漫着熟悉的、带着点灰尘味的凉意。
他缓慢且沉重地呼吸着。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冷涩的灰尘味，竟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自由的清新。
对于这帮问题少女，他早已失去了热情。
所谓的原谅，不过是基于无数次轮回经验的一种策略性妥协，一层用以维持表面平静、争取喘息空间的薄冰。
他不再期待救赎任何人，只求自保。
现在的生活很好，所以他不期望任何人的突兀闯入，所以他想一直这样保持下去。
可惜，理智冰冷地提醒他，这近乎奢望。
无论是门外的温言絮，还是门内的林晓晓，甚至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少女”们。
在那恶趣味系统的操弄下，平静终将被打破，一切终将滑向不可预知的扭曲深渊。
其实今天的表态、抗拒也许有点过火了。
也许，自己在无意间，把上一世因为温言絮所造成的压力与疲惫，也在话语中无意间表露了出来。
他不知道温言絮会怎么解读自己的话语。
但那也许并不重要。
他现在只想回家，然后好好的睡一觉。
陆青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很勇敢的、很聪明的人。
即使重生了这么多回，生活中的事情，也偶尔会超出他的预料。
——比如林晓晓、温言絮，比如其他的，还未见面的问题少女。
但他确信一点：为了守护眼前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正常”与宁静。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觉悟，他推开家门。
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客厅中的电视屏幕散发着幽幽蓝光。
林晓晓蜷缩在沙发上，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个人大的棕色泰迪熊玩偶。
她的脸半埋在柔软的熊毛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极了夜空闪烁的星星，目不转睛的、充满向往地盯着屏幕。
“哥哥？”似乎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林晓晓立刻转过头，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你不是去倒垃圾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没什么......”陆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随手关上门，“只是跟邻居叙了叙旧。”
“这样啊。”林晓晓不疑有他，只是开心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赤着脚丫几步跑到陆青面前，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往电视机前带。
“快看！”她指着屏幕上活力四射、正在表演的少女乐队，主唱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电力十足的wink，青春洋溢，光芒万丈。
“我最近超级超级喜欢这个主唱！夏予爱！她的声音太有力量了，像小太阳一样！”林晓晓的声音充满了憧憬，“嘿嘿，正好！下周六晚上，她们要在市体育馆开演唱会！”
她仰起小脸，眼中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不容拒绝的兴奋，向陆青发出邀约：
“怎么样？哥哥，我们一起去吧？就我们两个！”
然而，被拉到屏幕前的陆青，却如同被瞬间冻结。
所有的疲惫、算计、强装的平静，都在看清屏幕上那张明媚笑靥的刹那，灰飞烟灭。
肾上腺素像冰冷的毒液，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指尖一片麻痹。
屏幕上那个活力四射、闪耀如星辰的少女主唱——夏予爱。
他认得她。
那是他漫长而绝望的轮回中，遇见的另一位——
问题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