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时问是这么问，但荀依那儿不用多提，她必然不去，只好转头看向自家小姑娘。

这孩子回答只有一个——那便是毫不犹豫跑来，熟练地牵住了舒时的手。

舒时去哪儿，她便去哪。

果然还是自家芷儿乖巧，更讨人喜欢。

“走吧。”

舒时压下嘴角笑意，揉揉她的脑袋，趁着月色，与她出了居舍。

山径幽深，初来乍到，不太明悉方向，舒时左右瞧瞧，回忆白天来时的路线，顺着灯火多的地方去。

一路过了几个拱门和石阶，七绕八绕，遇到几位做晚课的太和山小道长，问了路，总算是找到了主道。

主道往主峰山中心延伸，路渐走渐宽，不一会儿，就看见了几间偏殿，里头供着不同的星君仙神。

太和山虽主供奉北极玄天上帝，但山门广大，其他道家仙神的香火自然也少不了。

说来这方世界的神话传说和前世相比，整体都差不多，有名有姓的仙神，大到三清佛祖，小到的星君罗汉，大部分都是有的。

太和山道长主要供奉的北极玄天上帝，又称真武大帝，佑圣真君，荡魔天尊，阳一真人所证的法身，便是“真武道体”。

舒时前世神话传说里也有这么一位大神，在民间同样是有相当广泛的信仰。

沿着主道，没走多久，便遇到高高青石台阶，上头似乎就是白天阳一真人乘云落下的广场。

舒时看见了四辕门，也瞧见了广场中央的北极殿，以及更远处，高出北极殿半个山头位置，在清幽月色下隐约朦胧的三清阁。

太和山虽以真武大帝为尊，但布局还是有讲究的。

舒时牵着涂芷正要上去，却又碰着两个提着灯笼，正要去巡视山门的年轻道士下来。

两位小道长青袍整洁，步履轻捷，约莫二三窍修为，应该是太和山新一辈，“虚”字辈的弟子。

两位小道长见人面生，但也知多半是山上贵客，齐齐止步，打了个礼节：

“福生无量天尊，夜色已深，山路难辨，居士可是失了方向？小道可为引路。”

舒时微笑还礼，回道：“无需劳烦小道长，我兄妹二人只是四下走动赏景，随意逛逛。”

“这……”两位小道长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却并非犹豫二人身份和动机。

太和山北极殿是名门大派，又不是什么黑窝，除了诸如一些藏经楼、神兵阁等事关宗门之要的地方不能去以外，其他倒也没什么限制，并不是不能让人走动。

何况阳一真人便在门中，有谁能在陆地神仙眼皮子底下做些鬼祟事？

他们不怕舒时是坏人，只是担心两人迷路又抹不开面子说。

可既然贵客是坚持要独自逛，倒也不好多言，再次行了个礼，便离去了，大不了回头再来看看。

舒时不知两人所想，分别之后，登上台阶，来到广场中。

夜色渐深，广场上摆了个巨大的香炉，插着一炷燃了半截约莫手臂粗的大香，场中有诸多殿宇，殿宇内灯火通明，但已经不见有道士身影，想来是做完了晚课，都休息去了。

白日没仔细打瞧此处，现在一番打量，发现诸多殿宇里有五座最大，其余小些的偏殿，隐隐拱卫在旁。

五殿分别是凌霄、紫薇、勾陈、后土、北极殿。

凌霄殿在中，其余四殿按东南西北方位坐落，其中北极殿坐落北面，正看处于最后方，也是五殿里最大的一座，为山上主殿。

舒时也不看其他，都来太和山了，哪有不去拜真武大帝，而先拜其他仙神的道理？

绕过凌霄殿，舒时牵着小姑娘来到北极殿前。

听说太和山有外门，山脚下同样有一间北极殿，方便天下信士供拜，不过舒时没去过就是了。

而山上内门每逢初一、十五或是真武诞辰才会开放，若有信士执意上山拜，道长们也不会阻拦。

北极殿的建筑外形看上去和其他殿宇都差不多，只是整体大了一些，走上近前，殿门高而厚重，深色的木质被风雨打磨得油润光滑。

等过了门槛，舒时发觉殿内空间比想象中更为高阔深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而沉厚的混合气息，有陈年线香的余韵，有木料经年累月的沉香，有石砖地沁出的凉意，也有烛火带来的暖融安宁……

两侧有明黄色幔帐和烛灯垂下，殿内通明无暗。

当先入眼的，便是尽头高台上的天尊金身。

天尊金身约莫丈三高，端坐高台，面容威严肃穆，左右侍立龟蛇二将，余下两侧各有持不同法器的护法神君相随。

天尊座前是三张大供桌，一字排开，但中间最大的在前，余下两张稍小在后。

三张供桌系着红金两色布匹，上纹祥云彩鹤，龙凤翔鸣，底下垂落金色流苏。

桌上则摆着豆谷、果蔬、面食等，颇是琳琅，但不见荤腥。每张桌上都有盛满香灰香炉，里头还插着不少明着的线香。

居放中间桌子的香炉最大，两侧有大根供烛、一排小烛燃着，桌子积了不少香灰，边缘角落还摆着一些不同样式的线香，似乎是有信士拜完天尊，有余的线香便放在此处供人自取。

舒时打量一圈殿堂之内，墙上涂了白灰，还有彩色壁画，描绘着天尊伏魔降妖的事迹。

入乡随俗，舒时走上近前，取了三根线香，香头在手背上一点，使之平齐，随后探到烛火上点燃。

接着，便回到天尊身前，舒时举着线香弯腰，拜了一拜，也敬了一炷。

来道观玩不拜拜神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舒时心中吐槽，而后回过头，发现身边的小姑娘好奇地凝望着神像，便又问了一声：

“在看什么？”

小姑娘收回目光，开口道：“小时候你给我讲的床头故事，故事主人公身份高贵，给神像敬香的时候，神像有灵，受不这一拜会开裂，我想看看……唔呜？？”

小姑娘话没说完。

因为舒时吓了一跳，在她说完之前，就连忙蹲下身，把她揽在怀里，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不可无礼。”

舒时严肃提醒了一声，等怀里的孩子停止下意识的挣扎后，抬头看去。

檀香袅袅，烛影浮动。

天尊端坐高台，面容端正，表情沉着肃穆，双眸半阖垂视人间，似威严，似慈悲。

荀依曾提过，这世上以前是真存在神佛的。

舒时前世不信神，现在却不得不信，毕竟法身高人的另一名号，就是陆地神仙，确实也和神仙差不多。

好像佛门罗汉这一果位，对应的就是法身之境来着。

而且哪怕不说这个，在人家太和山上讲这种话，也是大不敬。

“道门圣地，不许胡言乱语。”舒时起了身子，抬手敲敲小姑娘的脑袋，告诫了一番，责备她在人家地旁还口无遮拦。

“呜~”小姑娘也反应过来了。

她自知有错，不敢顶嘴，只是拉了拉舒时的衣服，期望他别生气。

真生气倒也不至于……

因为自家孩子真的很可爱。

舒时戳了戳她的脸颊，拿她没法，便也作罢，准备带她去别处再看看。

不过刚要出去，想了想，他又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丢入旁边的功德箱中，随后转身双手合十，拜了拜天尊，望他大人大量，别和自家孩子计较。

刚出殿门，回到广场前，站在护栏前遥望山下，正想着该去哪边时，忽然又见两位老道长联袂路过。

舒时没看清人，本不以为意，直到其中一位含笑打了声招呼。

“舒施主趁夜赏景，却是好兴致。”

舒时一愣，转头看去，才发现是仙风道骨的阳一真人，与白日帮忙引路的阳和道长。

嗯？真人唤自己施主的称呼了？

是刚刚往功德箱捐钱被发现了……额，芷儿说胡话不会也被听到了吧？

舒时心中胡思乱想，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不敢怠慢，忙拱手行礼：

“真人见笑，我是闲不住，晚上出来溜达。”

说完，舒时抬头看着两人，目光掠过二位道长面容，却见阳和道长眉宇间似有忧色凝结，暗自咦了一声，有些奇怪道：

“却见真人和道长似有愁绪，不知何故？”

有什么事情能让法身高人和外景高手都皱眉的？

阳和道长微露错愕，不想自己心绪流露的这么明显。

他望了掌教师兄一眼，见掌教没有阻止，也不掩藏，温声解释：

“舒施主有所不知，自五十年前，赫连朔道友射死金帐大汗阿术鲁，整顿了草原诸多部族后，如今草原之势蠢蠢欲动，欲有南下之意，与中原七路邪魔似乎也多有勾连，正是多事之秋。”

“天狼神射”赫连朔。

舒时知道这个名字。

对方同样是一位法身，还是草原法身，执掌神兵“狼顾弓”，射死过同为法身的草原大汗，故而位列天榜第四，比阳一真人还高一位。

当然，这排名只能说是他战绩比阳一真人厉害，不能说实力就比阳一真人强。

草原之势蠢蠢欲动，欲要南下？

天下九州，虞琮两国二分中原，大虞北面便是草原，草原游牧外族对中原丰饶之地素来有所觊觎。

北境和草原相接，如果消息为真，这确实是足够叫真人都生出愁绪的大事。

舒时一时间愣住，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倒是阳一真人呵呵一笑，率先开口宽慰道：

“舒施主无需担忧，我中原正道亦有不少法身，真到那时，也不可能会坐视不管，而北境自有老道在此。”

阳一真人言语间充满叫人信服的魄力，冲和平正。

舒时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但转而郑重地再次拱手。

人们总说天塌了自有高个的人顶着。

阳一真人便是会去主动顶天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