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爷爷是教皇,也是太阳城的城主,他已经当了四十四年的教皇了,现在他正在发表讲话,这是每一届太阳节都要有的仪式。虽然太阳城找到太阳也就是这三十年内的事情……

啊……开始讲话了……

"首先,十分感谢诸位或千里迢迢,或长途跋涉来到太阳城,参加太阳大人的节日"

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整片地区都陷入了沉寂,把内心和外在全部放空,一切的神思都放在了眼前的这位老人的讲话上,这仿佛是他们这一生中最为平静的时刻。

"太阳,是我们人类的神灵……人类对于太阳……就像是基督徒对于上帝那样……"

他的语气和语调也平静和平缓,像是要讲一个波澜壮阔的英雄故事的老人,现在,就像是英雄故事的开端,那最吸引孩子们前去安静聆听的部分。

"但太阳与所谓上帝不同……上帝不过是愚昧者构造的一个虚妄且不现实的存在,而太阳……则是真正的神明,祂真正给予人类光和热……给予人类善与爱……"

或者说,这位老人本身的讲话,就会让人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像是有着一股魔力般,这也许就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吧。

"所以……请让我再次感谢你们,愿意在今天出现……让太阳大人知晓祂没有被人类所遗忘,让太阳大人能够重新的散发光辉……"

教皇撑开双手,手像是要抱住什么一样的姿势,好像要将世界的万物都容纳进胸怀,好像是一位包容一切罪恶的圣人。

"相信吧,总有一日……太阳大人将永远升起在地平线上,让人类再一次感受到祂的恩典。"

"只要我们让祂相信祂并未被遗忘,让祂坚信我们人类仍然有着被拯救的权利,让祂认为人类是可以创造伟大未来的生物!"

教皇的语气逐渐向上,越发的有了气势。

然后,突然中止,没有握杖的左手抵在胸前,心脏的位置,在数分钟后再次开口。

"太阳大人已经接受到了你们的心意……祂决定在今日升起,祂告诉我,祂将在早安前与人初次见面的时分苏醒,在晚饭后将入卧室祈祷的时分落下。"

教皇的脸上挂起了好像无尽感激的表情,这样对着所有人说道。

"感谢大家……太阳大人说,祂正在选择回到地面的日期……还告诉我,这日期将由你们是否真正虔诚而决定……测试期,就是今天太阳大人能够看见你们的时候……"

意思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是人类展示虔诚的时候。如果人类足够虔诚,祂就会归来。

"再次谢谢大家的努力……接下来……就请慢慢等待太阳大人梳妆整理吧……"

教皇深深地鞠了一躬,慢慢地后退,然后退到了人们都看不见的地方。

……安静,在那之后仍然十分的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等待日出,等待太阳重新将那神圣的脸庞展示给世人。

还有七分钟……人们听见了声音,那是太阳在移动。在第七分钟即将流逝,还剩下它最后的五秒钟时,那里再次传来了响声,同时,日出圣地整片地区的灯光都被关掉了,陷入了一片黑暗,像是在地面看见的那样。

但是日出圣地的大门被慢慢地启动了,太阳在365秒后将会从那里升起,接受众人的朝拜,感受万众的敬仰。

艾彼咽下口水,连呼吸都放轻,不敢挪开半分视线,连一次眨眼都极为吝啬,甚至开始对自己和身边人的心跳声感到吵闹。

还剩一分钟,日出圣地的大门逐渐打开,从那里传出来的,是光辉,是黎明前的曙光,那光芒斩断了黑暗的寂静,让这片安静的世界重新有了光芒。逐渐地,慢慢地,祂从地平线上升起,逐渐地,慢慢地,露出了祂的面貌。

人们纷纷跪下,抬头仰望,双手相握,无尽的神圣撒下了无尽的光辉。他们的眼中,是一轮火红的太阳,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这静止的就像是一副画,但它并不是,这里是只有空气在变化的,时间还在流动的世界。

——

一团火红的球形物缓缓升起,那便是太阳了,它散发出了神圣的光芒,散发出了听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的光芒,散发出了可以拯救世界的光芒。

太阳只是太累了,所以很有可能也不会像是爷爷告诉自己的那样吧。艾彼这样安慰自己。

但……这就是太阳吗?这个火球……就是自己,从六岁一直追逐到十四岁的太阳吗?就是自己当做要追逐的梦想的……那个太阳吗?

虚弱的也……太过了吧……

太阳是可以将世界上各个角落都洒满阳光的,但是……这地下城小小的一角,它都无法顾及,只能亮起让人们看得清的光芒而已……那光芒,也绝对不是温暖的感觉……绝对不是。

那只是热而已。

只是纯粹的热而已,连一点生命力都没有,是死一般的热。

而且……光也是……也……完全不对……

太阳该有金黄色的光芒啊……怎么会是……怎么会是这幅可悲的模样……太阳是该有金色的光芒的啊……

而且……太阳明明那样无私……却为什么会因为人类对它失去信仰而离开……虚弱呢?那样它还算是无私吗?还算是……被称作太阳…………吗?地面也有其他的生物,绝对不止人类一种物种在享受着太阳的光和热啊…………太阳明明那样无私……却又为什么需要……用这些方法,让人类表明他们的虔诚呢?难不成人类就是这个世界的代言人了吗……那……其他的生物算是什么……?

太阳明明可以看出人类对他的信仰如何,又为什么在这时需要见证人类的实际行动来证实呢?而且……需要人类用…………金钱证明……

艾彼的双眼似乎失去了神色,失去了往日追求梦想的那股力量,失去了一切依靠般的,如同木偶一般地站在恩泽台前,手里的十张百元纸币不断地颤抖,然后又好似被扔进了无情的深渊中。

"感谢您……太阳大人会感受到您的虔诚的……"

站在恩泽台一边的神官微笑着,微笑着看着艾彼,又微笑着看着下一位,以及他手中的那些"虔诚"。

"金钱,是人类看来最重要的东西。能够为了太阳大人舍弃这些,也就证明其人的虔诚有多深……"

教皇被质问过许多次,这就是他的说辞。

但艾彼不服。

你……真的是太阳吗?

他看着那团没有任何感情的火球,内心质问了无数遍,像是要将答案从中挖出一样。将答案用利刃般的声音凿出一般。

但艾彼的声音不是利刃,是灰尘。

……他无能为力。

————

虚假,谎言。

这就是总结,克洛克在听着那教皇发表讲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担心起艾彼的情况。

在太阳升起后,他没有跪下,在所有人都注视着所谓太阳时,克洛克的眼中却只有艾彼。

艾彼的眼也随着时间,完全可见地,慢慢地失去了光泽,好似失去了人生的目标一样。接着如同木偶一样的缓缓站起,成为了这片地区第一个站起的人。

他的脑在进行斗争,想要战胜那令人绝望的真相,得到的结果理所当然,在艾彼这样的孩子的心中,它必然是理所当然的,无论他再怎么抗拒,再怎么说服自己。这坨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太阳』。

搞了半天……得到这样的一个结局,还是成为了一个笑话……

克洛克嘲笑着自己,一直安静的跟随着艾彼,连脚步声都隐藏下来。这孩子在离开那里后也一直低着头,每一步路都走的那样坚决而又踟蹰,但他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头,就那样一直安静地,好像放空了一切似的,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了酒店,接着就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之前玩乐的疲惫好像突然全部砸下来一样,没有多久,艾彼就睡去了。

这一路上,他可能想起了许多遍曾经的自己吧,可能想起了许多次那些画吧,可能想起来许多次他的梦想吧,一直在坚持的……梦想。

克洛克不知道今后这孩子会怎么样,他只能替艾彼盖好被子,头下塞进枕头,艾彼更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样。但在此之前……克洛克有一个很在意的一点。

那个所谓的太阳,散发出了他很熟悉的味道,从"日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是在地面生活的人才能感觉到的味道。

尸体燃烧的味道。(队友死亡后为了避免他们被夜魔附身,守夜人会焚烧队友的尸体)

这座城市,埋着很多东西,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去理解,但是这一点,他认为他必须清楚,他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在——那片被严密封锁的区域。

克洛克拿走了房间的钥匙,在出门前看了看身后熟睡的艾彼,他正在做噩梦,是一场突然变成噩梦的美梦。克洛克只希望噩梦别太久,艾彼也能好好的休息,一直熟睡到他回来,如果可以战胜噩梦最好,他应当有一个美好的梦。

"……"

五味杂陈呐。

克洛克的内心没有什么,顶多只是坚信了太阳城的太阳是个笑话这个观点,再把太阳存在这个观点的可能性再次降低而已,如果还有别的什么,大概是嘲笑曾经那个突然有"太阳存在"这个念头的自己吧。但艾彼不同,克洛克明白太阳对艾彼意味着什么,更明白今天之后,艾彼会进入怎么样的一个状态,那样太悲哀了,太悲哀了……

所以,就算是为了艾彼,让他振作起来,重新拥有一个向上的动力,不论是继续在地面生活也好,还是回到家乡度过余生也罢,或者继续成为一个追逐太阳的向日葵……他必须振作起来,所以,为了这些,我也必须走这一程。

克洛克这样想着,向着封锁区走去。

————

我回到了日出圣地,跟着其他人一同跪拜,太阳就那样从地平线上升起,散发出了无尽的光芒和温暖,一瞬间就让一整片地区的黑暗消散得无影无踪,它告诉我,这就是它啊,这就是太阳啊。我感激着与其他人一同念着颂词,泪流满面,因为我终于可以告诉琳达,我实现了我的梦想,我也一定要让她有一天来看看……我成为了日出圣地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就那样从日出到日落,一步也没有移动过。

然后,我的虔诚感动了太阳,教皇邀请我进入太阳的内部,与太阳交谈,我十分感激,将我的整张卡都投进去,教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就在我进入太阳时,它突然变作一团没有任何温度的火球,瞬间冲向我,我下意识的想躲闪,下意识的想拔出刀,才意识到我的一切都被卖去作为信仰的虔诚了。

现在我卖了我的生命,以生命为代价,我真真正正地看清了这里太阳的真面目,看清了这个教皇的真面目,看清了这座城市的真面目。

然后,我死了。在死之后,我没有醒来,我的灵魂向上飘,一直飘到了地面,大叔的吉普车上,大叔一个人游荡在冻土上,身边是另一个跑到冻土的孩子,他要将他送回家。然后,我又飘到了琳达那里,她仍然在努力地追逐她的梦想,努力地锻炼自身的技艺,努力地,努力着,想要成为一个大明星。最后,我的灵魂像是消散般,进入了一片只有黑暗的世界,就像是被夜魔吞噬那般,进入了什么都没有的纯黑的世界,不……那其实也不是纯黑吧……是…………什么都没有的虚无……才对吧。

管他呢……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黑暗的尽头突然冒出了一抹光亮,我好像突然再次获得我身体的控制权,在这片虚无的空间里划行着。然后,那抹光亮越来越大,最后,将整片虚无的区域都变为了光芒,占据了艾彼的视线。

太阳,那是太阳……

我醒了,我发现做梦了,我许久没有做过的梦,它是一个噩梦,但……它的结局却那样美好。

我发现大叔不在房间里,钥匙也消失了,我被锁住了。

我……好像被抛弃了……?不,不……大叔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也太悲观了吧,艾彼……

这样想着,我打开房间的灯,找到我的包,从里面翻找出自己的画来,艾登的画来。最后,在包的角落里,找到了琳达留给自己的话。

『"我走啦!我去追我的梦啦!"

"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我觉得那时候我们一定都在追梦的路上!"

"艾彼!你等着瞧吧!"

"我会……让你刮目相看!"』

……我们还没见面呢,我可……不想在这方面输给你啊。

"孩子……这里的太阳是虚假的,别去相信他们!他们只是一个一个的吸血鬼!"

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那个在人群中拦住自己的灰帽子。

他知道些什么呢……我这样想着,顶着迷迷糊糊的大脑终于从床上站起。

这种程度的东西可拦不住我……叔,别忘了我是谁教的啊。

————————

在其他人的视线中,他们看见一个孩子从六楼高的房间跳出,扒着每一层都有的窗户,迅捷地往返,然后毫发无损地到达了地面。

他们来不及感叹,到达地面的那孩子就立刻消失在了视线内,他朝着纪念品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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