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呼……”
寒风，吹起她飘红的柔发。
她一个人站在那，低着眸子，凝视深渊。
“……”
她点不着烟。
“……”
她听见雪被轻轻踩陷，不用回头，她知道是谁。于是她收起眼，不移动半分的视线与姿态，任凭红发在风中飞舞。风小了些，但也依旧飘着。
“艾彼他……睡了吧。”嘴唇微微启动，平和地说出。
“嗯。”男人默默回应，以她能听清的音量。
她的表情像是舒缓，展开，但依旧是勉强：“生日，我替你办好了。”她仍然不转身，“相信我，会好的，他会很开心。”
男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看不起她的动作，他只看见她的情感，听见它的声音，从未如此强烈。
“昂。”他轻轻回应。
“克洛克。”她突然叫他。
“我今天睡不着，完全睡不着。所以我骑着摩托山上山下跑了好几遍，用了你半桶油。”
她依旧站在那儿，依旧好似平淡地诉说：“油对于守夜人来说很珍贵吧？抱歉啊。”
“嗯，没关系。”他看着她在风中的背景，她从未如此憔悴。
“克洛克。”她又叫了他一次，声音却沉下来。
“我啊，拯救不了所有人……一直都…拯救不了所有人。”声音有了变化，感情也有了上下：“我试过好多次，试过好多次，反反复复地试，但答案就是那样，我改变不了……改变不了，完全不行……我还是……还是……”
她开始颤抖，即使她咬紧嘴唇，让它们渗出红色。
“呜……”
她蹲下，双手捂住眼睛，抽泣，哭泣，湿润了整片，发出了她外貌上会发出的感情，它们止不住地外流，没有半点的抑制，全部奔流出来，不知抑制了多久。
克洛克走上去，看着第一次流露真心的，如孩子一般在那儿哭泣的她，她的泪如暴风雨，将之前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全部爆发出来。
哭吧，好好哭一场，把委屈与不甘全部发泄出来。哭吧，痛快哭一场，把过往的灾难全部丢出去。只要伤心了，就好好地哭一场，好好地……哭一场……
模糊间，她想起在曾经，他曾摸着她的头，那样的安抚。多么温柔。
紫夜的白雪，覆盖了山，与山的双脚。在山地顶端，指向天空的山的顶端，在那涌动地滚烫的熔岩之上，她最终平复回来，回到哨站，克洛克便一直在她身边。他是要保护她，他知道山上有着那种东西。
但她跟他说，能做她对手的只有自然。
她把摩托站在哨站前，前面积在一堆微微隆起的雪。但她进去哨站，坐在那儿，仍在颤抖中的手终于点起一根烟。
它微红的光被更大的光亮遮拦，也被她红色的长发遮拦。
所以当她吐出一口烟时，咳嗽了好几下。
她把手垂下，中指食指夹住烟地垂下，靠在哨所的木墙上，放松全身，也不顾外态，视线只盯着哨所中央，那盏小却足够明亮的灯泡。
她顶着它看了许久，那里也沉默了许久，尽管声带微动，也说不出半个字符来。
外面的风越发地大，森林被吹得枝叶摇摆，但依然互相地紧紧依靠。大风只是大风。
她几乎失去神色地瞳孔突然有了光，咽下一口口水，缓缓开口道：
“明天，这里就不复存在了。”
……
“明天，这里就不复存在了。”
李梓沐微微抬起低下的头，但视线依旧是那束光：“我会把这消息告诉镇上，让他们好好地过这最后一天。”
她又将烟放到嘴边，“火山会喷发，就在明天……所以我希望，这儿在最后，能够是笑的。”吐出一口烟，又一次地连续咳嗽。也终于将视线转换，左手抓紧右腿，仰头看着天花板。
“但我…我不能留在这儿，我得离开，无论这儿给予我多少回忆，无论这回忆有多么值得我去回忆。
“……
“我……”她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闭了嘴，什么也不说了。
克洛克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只是将手撑在桌上，盯着地板，变化的只有眼神中的光。他能猜到这个结局，他经历过无数次，他能够承受，尽管再怎么不愿接受。
但偏偏在这一天，又偏偏是艾彼。这才是他担心的。
李梓沐的视线第一次到了他的身上，自身也像是释然了般，将自己那烟盒递给了克洛克，还有十七根。但克洛克只是看着，没有接。
于是李梓沐抖了抖烟盒，底部压着什么东西。但克洛克没有看见。
“你这种人，不也只能靠着这东西排解情绪了么？”她说，似乎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克洛克抬起眼看着她那纤细的手上的烟盒，最终接过去。
“要我帮你点么？”她问，看不清表情。
克洛克摇摇头。
“那再给我一根。”她说得很直接，在克洛克递过几秒钟，她又开始咳嗽，最后笑出来，像是嘲笑，包着无奈。
“——还是难受啊，果然很烂……”
在轻笑时，她便站起来，推开哨所的门，将摩托拉来。
“如果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她坐上去，拧开钥匙，戴上一边的头盔，“——那我，可就要走了。”
克洛克没什么想说的，或者说，没什么能想到的该说的，和这样性格的异性相处他总是处于被动，到这时候也依旧是被动。于是他又只是沉默，沉默着站起，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背影。
“好，时间结束——”
她笑笑，一拧摩托的把子，摩托发出轰鸣，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事，转过头来，红发飘飘地甩向身后，“啊，对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再给我一根吧。”
她露出笑容。
这是克洛克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山下地声音不久后便吵闹起来了，克洛克看见山下的火光，从山脚一直到山腰的城镇。
他听不清太多地声音，但能感受到，下面很热闹，大盘大碗，大锅大饭，大肉大菜，还有巨大的柴火积成的巨大篝火。
人们会唱着歌，跳起舞，毫不保留地展示自己曾隐藏起的一切，天赋或个性，内心或外表，不加修饰与偏见地尽情释放。
他一个人在冬雪中凝望着一切，这面对灭顶之灾时，这儿的人们的表现。
尽管他看不见人们的表情，但他想，这也一定是今生最欢乐的时刻了。
六十五年前，古纪元的人们在面对那样的天灾时，也会是这样的景况吗？他不禁想。
太阳，的确是一个美好的东西啊。
于是，就这样倚靠在哨所的墙边，捂住风，叼起一根烟。
……
“好！各位同志！请由我为你们介绍这一个，火山镇最具特色的产品！据说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喔——！它的名字就是！——肉！馍！馍！”罗铁向导如是说。
“喔——！”孩子们发出赞叹，里面混了个小大人艾彼，还混了个他的监护人克洛克。当然，监护人没有鼓掌。
“好！那谁想尝尝啊？王叔的手艺可好了！”他领着一大帮孩子，在四处城镇中心到处乱转。王叔听了后也乐开花，把摊子上的又做了好几份发给孩子们，有些鹤立鸡群的艾彼也收到了一份。他小咬一口，嗯……然后大咬一口，两口，三口……
没了！好快！
他内心一阵空虚，然后手上又被塞了一个。
好耶！
克洛克摸着下巴惊觉地发现艾彼在不知不觉间长高了不少，艾彼的手就递过来那块饼。他接过去，咬一口，嗯……细细咀嚼品味，又一口。
“欸！那边的同志！别落队了！”
罗铁看起来在镇上是个乐儿宝子，又领着娃娃大部队向另一处走，艾彼小跑过去，克洛克就一直看着他。
“哎！这边也能看到啊！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来——！看看！”
在他声情并茂的同时，一位艺人把木棍往火里一搁，嘴上喝了什么，脸上抹了什么，接着一口——对着火喷出了更大的火。
“哇——！”孩子们惊叹，路人纷纷鼓掌，克洛克眼前一亮，于是艾彼一回头，表演人成了大叔，他看见艾彼正看他，当场学成归来。
“又是谁掉队啦？”罗铁向导又转头，正好看见克洛克喷出一条火天龙，一个那么个的后仰，眼中满是震惊，但不久也“咳咳”一下，领着娃子们就又去下一个居民点参观。
“好——！我们继续下一个项——”
隆的一声，地面一震，打断了他的话，也让他一怔。山神节的时间凝固了一瞬间，但又在下一瞬间更加热闹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罗铁看着赶来的一大一小，他们似乎也没受什么影响，于是——
”看起来——要提前进入下一个阶段咯！”他高声地喊：“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孩子们回应着，笑着，闹着向山下跑去，跟着向导的步伐。在路上，他又突然提议，来一场赛跑！谁先到谁赢！孩子们于是又有了更多的动力，用他们好像用不完的精力，欢笑着热闹着向山下跑去。
路上那些收拾器材下山的大人们自觉的为这一股欢乐的洪流让开道路，路上全是内心的微笑。沿路村的孩子们见了也欢笑着加入进来，队伍好像越来越大，有不是孩子的人都跟着后面。
艾彼也一路跟着孩子们，步伐不大，他跟得上，克洛克也一直在艾彼的身后，看着眼前欢乐的一切。
到了山脚，经过吉普车与小木屋，到了下面的大广场，孩子们的力气终于像是用尽了一样，但精神却又毫不疲劳，他们今天有无限的精力可以拿去用，不久之后，又再次集结，因为向导要让孩子们也帮忙搭建大台子。
真正的，全镇的大宴会，也是第二阶段才能真正见着的呢。
艾彼理所当然地也加入进去，一个人顶了四个孩子的份，一手两块板，不算健步如飞也算来去自如了。克洛克不担心他，他也找着了自己的事。
“哟，哥们。”这就是开始，“初见的时候没准备好，现在认真地来比试比试？”
是自己刚到时伤了的保卫队之一。
克洛克一开始愣了愣，但看对方那架势，他也来了兴致，撸起外层的袖子。
“唔啊！”
克洛克完全不需要担心场地，这儿的到处都是场地。他在开始的两秒后就一个冲刺一个勾拳加抱摔迅速结束战斗，上面就是他转瞬即逝的那个“瞬”时发出的声音。
“佩服佩服！实在佩服！”他捂着背这样说，克洛克刚想说些客套话，就看见周围已经自动地围成了一个蠢蠢欲动的圈，于是就演变成了下面这种情况。
“哇啊！”
“唔啊！”
“呃啊！”
“呜啊！”
“噫啊！”
“喝啊！啊啊！”
等等等等，其中还有罗铁的身影。
克洛克简直像个战神，围观者都纷纷鼓掌，他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一边听着挑战者没事没事佩服佩服一边对着新的挑战者“喝嘿哈！”，结果又是一转眼，艾彼手上的木板成了木剑。
于是，世纪之战开始了——
一边，是战神克洛克，好的我们可以看见他手上握着木刀，很专注啊，是什么让他这么专注呢？什么——？！居然是个孩子！？一个比他矮小了一个半头的孩子在他的十步外握着刀，一样很专注！嗯——移步，对峙，屏息凝神……开始了！！！
孩子很快地跑了个弧形！直冲过去，就在刀打下的一瞬间，突然泄力！战神也没被假动作骗到！而孩子已经一个滑铲到了身后！战神一个下挑！好！孩子接住了！但战神又很快地回身用刀直直下攻！孩子双手撑住……后滑了！明显有些撑不住了！欸！？什么情况！？孩子居然压低了身子，力泄开的一瞬间冲到了战神地怀前！刀打不中了！喔！孩子还在加力！全身都往右一撞撞向战神！泄力了！泄力了！喔！刀飞了！是谁的刀！？是谁！？！？！？
“喔哦哦哦——！！！”
是战神！战神的刀飞了！孩子赢了！！打破了战神的不败纪录！！！
……
克洛克向后踉跄几步，手里空落落的，稳住身子，看见艾彼一脸兴奋地站在那里，接着全场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好吧没那么大，但依然！很大！
艾彼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刀，不可思议——他第一次赢大叔，他赢了！赢了那个最强的守夜人！虽然可能……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赢了！
他的手不知道应该怎么放了，开开合合，头却突然感受到了一只大手。
“恭喜啊。”大叔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是无比欣慰的笑容。
艾彼感到一束光照进双眼，双眼因此不停地颤动，紧咬着嘴唇，深深地，用力地，点头：“——嗯！”
……
这边的事情结束，那边的搭建工作也宣告完结。下午两点，四个村子组成的火山镇的所有居民聚集在山脚下，谈论或共饮，观赏或表演。
这儿突然就出现了比之前的大篝火还要更大的篝火，在这个大篝火的后面，是一个迅速搭建起的舞台，或者说……多功能台。很大，很多用。
人们摆起一排又一排盛宴，还有一个巨大的被烤红的烤全羊被拉着帘幕推过来，接着被人们分着进了肚子里。艾彼老远就闻到了香味，也理所当然地被分了一大块。
接着，又是那个舞台，人们都自愿地上去，好像迫不及待，直到下一项内容开始都还有人在等着，怪不得石头这样地期待山神节。
艾彼的脸颊微红，看着最后一组表演结束。故事内容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琳达，下面有欢笑也有沉默，人们会待着，靠着，坐着，站着，交谈，欢笑，畅饮，交杯。没有悲伤，整座镇子都处在天国般的欢乐气氛中。
罗铁旅行团到下面一段时间后就自动解散了，但艾彼的激动心情一直没有消退过。
今天有太多太多的惊喜与笑声了，自己有哪次生日有这次的开心呢？或许也只有琳达和爷爷陪自己过的那几回吧。
虽然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但也…足够了。
“那么——下一个内容！我们会表彰，宣布今年的，年度好人名单！”
艾彼很清晰地听见猎人的声音，下面也突然地一齐安静了下来，好像很庄重。于是他也静默，加入进去。
“他们分别是——！”
“镇长！”一阵鼓掌，艾彼认为十分合理，他的确是一个好人爷爷！于是他也加入。
“法师！”又是更高的声音，下面甚至有人直接喊出了“好！”，艾彼认为也没有错，梓沐姐确实帮了很多忙，今天的大音响也是她的成果，不过……
艾彼想起今天已经一天没有看见她了，正想问，却突然听见了一个让他不知所措的名字。
“艾彼！！！！！”
掌声雷动，艾彼“啊？”地一声，愣住了。
“啊？”艾彼在呆住的时候，就已经被众人推着上台了，看着底下人山人海，聚集着整个火山镇的人，他明显有些腿软，但还是咽口口水向中间一走，罗铁看他太慢就很干脆地直接把他拉到中央，艾彼这才发现好像只有自己站在台上。他更慌了。
但罗铁不介意，他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了，直接讲：“因为镇长腿脚不便，法师又有工作要忙，所以！我们就让这位大功臣来领奖！好不好！”说完就把话筒对准下面。
“好！！！”下面的人群一齐回应，又是一阵掌声雷动。罗铁继续拱火，看了眼傻眼的艾彼，又大喊：“听说今天是艾彼的生日！生在山神节地孩子都是有使命有能力的好孩子！我们一起为艾彼，为今天生日的孩子，为我们，为山神，一起唱一首生日歌好不好！！！”
“好！！！！！”下面的回应更大了，罗铁将话筒递向下面，背景就立刻响起了“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梦寐以求的画面啊，这样的人们，这样的歌，这里的一切……
大合唱似乎穿透了整片冻土，走进每个人的内心，一句一句间，就连大地都好似在颤动，连冬日都好似洒入温暖。这一定是太阳才能给予的温暖，是心灵的温暖。
一曲毕，一块巨大的蛋糕推了过来，罗铁让艾彼亲自切下一块，又将它分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过就在艾彼正拿着“奖励”走下台准备咽下又一层温暖时，猎人跟上来，叫住了自己。
啊，原来是配料啊。
艾彼看着过来的大叔，想首先喂他一口，被猎人直接打断了：“欸，你是寿星嘛。”
艾彼感到内心又一次被振动，感动，也满含着这样的情感，吃下一块蛋糕。
立刻地，他就感到大脑昏昏沉沉，天旋地转，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猎人轻轻地扶住少年，看了看走来的克洛克，从口袋拿出一封信和克洛克的车钥匙塞过去：
“走吧，越快越好。”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分的波澜，但又好像满含了某种情绪，颤动的，温暖地，阳光的，感激的，轻轻——将艾彼推过去。
“很高兴遇见你们。”
……
吉普车走远了，加大了全部马力。
人们其实早早地往他们车里放了一大堆的物资，就在第一位找到克洛克对决的人手中，目的有很多吧，感恩和偷钥匙只是其中之一。
他们最终一同注视着火山，庇佑他们一辈子，他们的守护神的这座火山，他们的山神。
最终，那圆柱的火山口喷出一道浓浓的黑烟，裹着漫天的火雨，席卷而下。
人们只是相互拥抱着，紧紧地依靠，享受着这最后的，永远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