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徐徵快走几步,轻轻将母亲拥入怀中。曾淑芬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气让他鼻尖一酸,这味道和童年记忆里一模一样。
“哎,小徵你这是……”母亲仰起脸,眼神有些茫然,“毕业了吗?”
“对,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徐徵搂住母亲单薄的肩膀,指腹触到她毛衣上起球的小绒球。他回头对徐铭使了个眼色,弟弟立即会意地凑过来。
“妈现在记性不太好,”徐铭压低声音,“但逻辑思维很正常。”
徐徵点点头,接过弟弟手中的遮阳伞为母亲撑开:“妈,以后您就安心退休吧,家里有我呢。”
“说什么呢!”曾淑芬突然挺直腰板,丝巾在颈间飘动,“我才四十岁出头,菜市场王阿姨六十五了还在卖豆腐呢!”
徐铭笑着插话:“那您重拾写作梦怎么样?小时候您给我念的童话故事,比书店卖的精彩多了。”
“作家啊……”母亲的眼神突然飘远,徐徵知道她想起了那个装满退稿信的抽屉。
“已经有五家公司给我开三十万年薪了。”徐徵晃了晃手机,最新消息来自某跨国投行,“您就安心写您的小说,让儿子们来养家。”
“三十万?”曾淑芬瞪大眼睛,突然又骄傲地拍拍徐铭,“不过小铭更厉害,打游戏都能赚一百万呢!”
“那是小铭有天赋。”徐徵朝弟弟竖起大拇指。阳光照在徐铭发红的耳尖上,那里还留着昨天训练赛时耳机的压痕。
出租车缓缓驶入机场高速,曾淑芬突然从包里掏出个记事本:“我昨晚列了几家餐厅,你们选选……”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每家店的招牌菜和人均消费,有些字迹被橡皮擦反复修改过。
徐徵和弟弟交换了个眼神。在母亲低头翻页时,徐铭悄悄比了个"五"的手势——这是他们儿时的暗号,代表"老妈今天状态很好"。
“先去吃饭吧。”徐徵指着本子上画了星星的那家,“吃完带我去看看我们电竞明星的训练基地?”
后视镜里,母亲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亮。徐徵悄悄握紧拳头,这次回来,一定要让这个家重新完整。
三人在"粤香楼"落座后,服务员递上烫金的菜单。曾淑芬从手提包里掏出眼镜,突然动作一顿。
“哎?对了,小倾呢?”她透过镜片望向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徐裳倾新剧的预告片,“好像好久没见着这孩子了。”
徐铭正在倒茶的手微微一抖,碧绿的龙井在杯口晃出小小的涟漪。他无意识地摸了**前的福袋:“她现在拍戏很忙,您不是天天在电视上看见她嘛。”
“说的也是……”曾淑芬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菜单边缘突然抬头:“再忙也不能整年都不来看看我吧?”她敏锐地注视着小儿子,“那丫头是不是……不敢来见我?”
徐徵看见弟弟的睫毛在灯光下颤了颤。
“原来您都知道……”徐铭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曾淑芬伸手一拍徐铭的膝盖:“你妈我只是记性不好,”她夹了块杏仁酥放在小儿子碗里,“又不是傻了。”
包厢里一时只剩下餐具碰撞的轻响。曾淑芬突然推过转盘,将那道䜴汁蒸排骨转到两个儿子面前:“小倾那孩子……我从来没怪过她。”她低头整理餐巾时,一缕白发从发髻滑落,“这次是妈自己没想开……你打电话告诉她,就说……”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桌布上的绣花,“就说阿姨想她了。”
徐铭重重地点头,福袋里的碎布片隔着衣料传来微微的灼热感。
“至于你爸……小徵。”曾淑芬突然转向大儿子。
徐徵立即坐直身体:“我在。”
“你爸那个倔脾气……”她抓住大儿子的手,“就交给你了。”
“放心。”徐徵郑重地点头道:“包在我身上。”
晚上十点,曾淑芬母子三人才从省城回到S市。推开家门,浓烈的酒味立刻钻入鼻腔。客厅里,徐学峰仰面躺在沙发上鼾声大作,手里还攥着个见底的酒瓶,茶几上散落着几粒花生壳。
“又喝多了。”曾淑芳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抱枕。
徐徵和徐铭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架起父亲。徐学峰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几句,任由两个儿子把他扶进卧室。
“妈,您先去休息吧。”安顿好父亲后,徐徵轻声说,“明天我再和爸好好谈谈。”
曾淑芳点点头,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浴室。
第二天清晨,徐学峰被头痛折磨得醒了过来。他刚想撑起身子,一杯温水就递到了面前。
“爸,喝点水。”徐徵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徐学峰愣了一下,有些窘迫地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昨天刚回。”徐徵接过空杯子,语气自然得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徐学峰揉了揉太阳穴:“我……该起床了。”他避开儿子的目光,掀开被子下了床。
“爸,今天有空吗?”徐徵笑着说道,“从我记事以来,您都很忙。现在不忙了,可以陪我几天吗?”
“……好。”
……
车子驶过村口的石牌坊时,徐学峰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崭新的钓竿在他膝头微微颤动,塑料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小徵……”他望着窗外整齐的太阳能路灯,喉结滚动了几下,“我们真要回老宅住?”
徐徵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调低了空调温度:“嗯,您不是说想试试夜钓吗?”他指了指后座的露营灯,“村里水库的鲶鱼,这个季节最肥。”
水泥路面的反光在挡风玻璃上流动,徐学峰恍惚想起上次回来时,车轮还陷在泥坑里打滑的场景。后视镜里,他看见自己鬓角新生的白发,和父亲越来越像了。
车子稳稳停在青砖小院前。徐学峰的手指在车门把手上停留了几秒,才推开那道斑驳的铁门。老槐树的阴影里,老村长正躺在藤椅上听评书,搪瓷缸里的茶叶梗随着《隋唐演义》的节奏轻轻晃动。
“爸。”徐学峰的声音比想象中干涩。
老村长抬手按停了收音机,眯着眼打量儿子:“回来啦。”他指了指石桌上的紫砂壶,“刚泡的碧螺春。”
没有预想中的责骂,甚至没有多余的询问。徐学峰突然觉得腿有些发软,二十年官场练就的巧舌此刻像打了结。
徐徵适时地上前,握住老人枯竹般的手:“爷爷,我带了您爱吃的龙须酥。”他变魔术般从包里取出油纸包,甜香立刻弥漫开来。
老村长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拍了拍身边的竹凳:“坐。”他掀开壶盖的刹那,徐学峰看见父亲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那把他儿时摔缺了角的紫砂壶,竟然用了三十年。
树影婆娑,蝉鸣渐起。徐学峰望着父亲斟茶时颤抖的手,突然发现藤椅扶手上刻着的"峰"字还在——那是他七岁时用铅笔刀偷偷刻的。茶水注入杯中的声响,像极了多年前村口那条小溪的流水声。
三人在老槐树的荫蔽下静默品茶,蝉鸣声混着紫砂壶中碧螺春的清香在空气中浮动。老村长摩挲着茶壶上那个经年累月的缺口,忽然开口:“将日子过得慢些,滋味如何?”
徐学峰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瓷杯里浮沉的茶叶让他想起儿时在溪边看到的游鱼,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突然变得鲜活起来。“……挺好。”
老村长"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儿子鬓角新生的白发。树影在石桌上缓缓移动,一只蚂蚁正沿着竹凳的纹路爬行。
“走吧,钓鱼去。”老人突然起身,藤椅发出吱呀的声响。徐学峰刚要伸手去拿钓具,却发现徐徵早已利落地收拾好渔具包,正弯腰为老村长戴上遮阳帽。这娴熟的动作让他恍惚间看到三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也是这般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
沿着新修的水泥路走向水库,沿途的香樟树下三三两两坐着垂钓的村民。徐学峰瞥见徐老爷子正坐在栈桥尽头,那顶熟悉的草帽让他本能地别过脸去。阳光透过榕树的气根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村长选了处树荫最密的地方。
“就这儿。”老人拍了拍身旁的青石板。徐徵立刻铺开防潮垫,动作娴熟地组装起钓具。金属配件碰撞的清脆声响中,老村长忽然说:“现在村里好走多了,多亏小倾那丫头。”
徐学峰正在调整遮阳伞的手突然僵住。“徐裳倾?”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
“嗯。”老村长往水里撒了把酒米,“路灯、围栏、健身器材,都是那孩子悄悄捐的。”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徐学峰接过儿子递来的钓竿,碳素纤维的触感陌生又冰凉。他笨拙地理着鱼线,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自己是如何用缝衣针弯成鱼钩,在溪边蹲了整个下午。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透过榕树叶,在他手背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后续好多天三人就这样,听曲,钓鱼,品茶。徐学峰郁结的眉心渐渐被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