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洛伊丝走在最前面，高跟鞋踩在潮湿的木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海洛伊丝今天一如既往地穿着那身旗袍，大腿开衩处若隐若现的腿环上别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刃。

雷德跟在海洛伊丝身后半步，西装外套下至少藏着七种凶器。

雷德故意把领带系得松散，一会万一动起手来的时候好方便活动。

听到海洛伊丝的话，雷德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扫过码头里那些蠢动的身影——

至少有三伙人在盯梢。

维罗妮卡裹在一件过分宽大的斗篷里，兜帽投下的阴影完美遮住了她的整个身子，让维罗妮卡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特点。

担当维罗妮卡经过一盏煤气灯时，灯光还是泄露了她抿紧的唇角。

今天是红棍票堂召开的日子，海洛伊丝等人自然是来出席红棍票堂的。

红棍票堂设在港区最老旧的仓库里，门口的两个壮汉正要拦人，却在看清海洛伊丝的脸时僵住了。

“海……海姐？”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让开，“您、您不是金盆洗手……”

仓库里突然安静下来。

三十张长桌拼成的“口”字形会场中，所有帮派头目的视线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雷德注意到，至少有四个人把手摸向了后腰——

其中就包括鬣狗帮的“铁颚”杰拉德，他那副金属下颌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卡莫拉家族的“教父”安东尼奥坐在主位附近，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在灯光下闪烁。

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仿佛这不是黑帮议会，而是高级餐厅。

几个穿着修身西装、头戴报童帽的男人坐在角落，指间银光闪烁。

他们的首领，剃刀党的“银狐”科林正在用锉刀修指甲。

黑龙会的首领鸣神龙一郎跪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一身漆黑和服，腰间别着一长一短两把刀。

他闭目养神，仿佛对周遭的喧嚣充耳不闻。

但雷德注意到，鸣神龙一郎的拇指一直抵在刀镡上，随时可以出鞘。

听见海洛伊丝的声音，鸣神龙一郎短暂地睁开了眼，看清海洛伊丝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影之后，认命般地移开了视线。

原本的红棍票堂只需要各帮派出一名代表前来议事即可，但黑龙会上次的提案获得通过后更改了红棍票堂的议程，每个帮派至少要三人才能合规参加。

众黑帮其实心里都清楚，黑龙会是海洛伊丝的嫡系，在众黑帮目前都和海洛伊丝翻脸了的当下，黑龙会的提案他们应该反驳才对——

但鸣神龙一郎的提案确实极为精妙。

虽然没有剥夺海洛伊丝参加红棍票堂的权利，但却在前面加上了“三人”的限制。

众黑帮都知道，海洛伊丝已经遣散了自己的帮众，目前的海洛伊丝就是个光杆司令。

即使有些投机客想趁这个时候对海洛伊丝进行风险投资，也会被众黑帮威胁——

图钱还是要命，大部分人还是想得明白的。

因此，这条提案在事实上杜绝了海洛伊丝在红棍票堂的投票权，其余众帮派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虽然海洛伊丝的弹劾案获得半数通过，海洛伊丝已经下台，但选举新首领却需要红棍票堂的三分之二多数——

有黑龙会和海洛伊丝自己的反对票，新首领永远选不出来。

但鸣神龙一郎的提案成功打破了这个僵局。

如果让海洛伊丝无法前来投票，就算黑龙会反对，其他的三家也可以形成压倒多数，成功选举出港区黑道的新首领——

虽然黑龙会看上去是背叛了海洛伊丝，但这其实是给了海洛伊丝一个体面下台的机会。

不然按照鬣狗帮的性子，一定会和海洛伊丝来个不死不休。

现在这样至少能保住海洛伊丝一条命，可——

鸣神龙一郎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海洛伊丝为了维护港区秩序的决心。

海洛伊丝径直走到主桌前，雷德适时为她拉开椅子。

海洛伊丝施施然落座时，整个红棍票堂内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剃刀党的“银狐”科林率先发难，这个戴着单边金丝眼镜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冷笑：

“听说海姐倾家荡产搞了个剑桥大学的学位？怎么，今晚是来讲课的？”

几个剃刀党的成员配合地发出嗤笑，手指间的刀片翻飞如蝶。

剃刀党也是海洛伊丝的反对联盟的成员之一，在港区重新洗牌的行动中，科林从鬣狗帮手上分得了不少原属于海洛伊丝的利益，现在自然对鬣狗帮投桃报李。

可——

本该是反对海洛伊丝的主力的鬣狗帮，此时却诡异地沉默着。

雷德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向杰拉德的方向，这位以“铁颚”闻名的鬣狗帮首领正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他那副引以为傲的金属下颌此刻竟微微颤抖。

只见汉森此时正俯下身子，在杰拉德铁青的脸旁边说着什么——

汉森已经在鬣狗帮里混到这种地位了吗？

按理来说，各家首领带来参会的应该都是自己的心腹，而杰拉德带汉森来参会，说明汉森已经在鬣狗帮内部爬到了相当高的位置。

可问题是——

汉森是蕾娜派来的卧底啊。

杰拉德桑，这么信任一个卧底真的好吗？

平心而论，蕾娜选择的卧底人选确实极妙。

比起莫尔森那个不着调的，还有威尔逊往那一杵就差把“我是军人”四个大字写脸上的，汉森确实是最适合执行这种潜入任务的选择。

汉森这个浓眉大眼的老兵油子，耍起流氓起来可比真正的混混还混蛋。

不知道汉森说了些什么，正认真听着的杰拉德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把视线移到了雷德的脸上。

虽然声音很小，但雷德还是从汉森和杰拉德的议论声中，隐隐约约听到了“血爵”这个词语。

汉森上次临时起意想出来的虚假的外号，此刻成了杰拉德真实的梦魇。

雷德适时抖了抖西装外套。

“哗啦！”

杰拉德像触电般弹起来，露出大衣下沉重的城防军板甲，杰拉德手忙脚乱地把汉森和另一个随从拽到身前当人肉盾牌。

“老、老大？”被当成挡箭牌的随从一脸茫然。

汉森适时露出“忠心护主”的狰狞表情，右手却悄悄对雷德比了个V。

“咣当！”

杰拉德甚至还不小心撞翻了酒杯，暗红色的酒液在桌上肆意流淌。

宛若那天在来生酒馆里，海洛伊丝珍藏的酒被泼在地上的景象。

雷德的瞳孔微微收缩，把记忆中的狰狞与眼前的猩红重叠在一起。

就是这样的废物……

杰拉德笨拙的金属身躯撞在汉森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副精工打造的城防军板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诺瓦尔家的工艺，莱薇尔的“馈赠”。

雷德的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牙关不知何时已经咬得发酸，西装袖口下的手臂绷出青筋的轮廓。

雷德凝视着酒液中晃动的倒影，那里面的自己双眼猩红如恶鬼。

海洛伊丝小腿上的伤尚未痊愈，但为了在鬣狗帮面前不落下风，海洛伊丝还是不得不选择了双高跟鞋。

细长的鞋跟足有三寸，雷德比谁都清楚，今早换药时，他亲眼看见脓血渗进绷带的黄褐色痕迹。

明明连站着都会发抖……

雷德记得来时的路上，海洛伊丝的高跟卡进排水沟缝隙，整个人向前栽去。

雷德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海洛伊丝一个凌厉的眼刀阻止。

“有人在看。”

鬣狗帮的帮众从他们出门开始就一直在跟踪了，就等着海洛伊丝露出破绽。

海洛伊丝的指甲深深掐进雷德手臂，借力挺直腰背的刹那，雷德听见她小腿骨传来“咔”的轻响。

冷汗顺着她精心描绘的眉尾滑落，在胭脂上犁出一道透明的沟壑。

可海洛伊丝只是抿紧红唇，踩着那双如刑具般的高跟鞋，一步步走进会场。

雷德缓缓抚摸着腰间匕首——是海洛伊丝交给他的，此刻刀鞘正随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微微发烫。

站在海洛伊丝身后半步的雷德自然能看清，海洛伊丝正借着阴影的掩护，将颤抖的小腿靠在桌柱上，绷直的脚背在高跟鞋里痉挛。

靠着别人的施舍耀武扬威，把海姐伤到这种地步……

总有一天……

海姐，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