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沉入黑暗的世界,从今往后,人类不再拥有阳光。

他们在那儿待了一个晚上,让国家都派出直升机搜才把他们接回研究所。在不断下降的电梯中,她就那样靠着他的肩膀,无比珍惜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相聚时光。

在冬眠前,女儿来看了他们。那时子川已经进入了机器。她转过头,抱了抱小小的女孩,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说了些离别的话语。之后,也步向冬眠机前。

在最后的时分,她交给贝塔最后一个任务。

“把爱丽丝送到信标去吧,贝塔。”

“……收到。”

在注视着自己的造物主睡去后,机器人带走他们的女儿。

“祝您旅途愉快。”

……

艾彼从物资点里出来,撞见迷茫中行走着的穆子川。他无言,无话,无神,向着黑暗的终点处缓缓走去,在他们的注视下,彻底地消失在茫茫的永夜当中,再也找不到了。

————灯塔·下

他们都不清楚为什么就这样放他离开。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或许是因为往日情谊,或许是因为恐惧未知,或许是因为无从下手。谁知道呢?总之他就那样离开,不再回来。不顾他留下的一地恶果地离开,留下这一堆烂摊子。

艾彼捡起刚才因为惊吓掉在地上的医疗箱,小跑向靠着墙的胸前一片鲜血的陈峰前,那双切入他腹部的黑带早已消散,只留下被切开的不断向外涌着鲜血的巨大伤口。零下近四十度的寒冷穿过七十余度的温差不断地抓住他的心脏,艾彼想帮他止住血,起码帮他挡下严寒。

但无论是哪种方案,无论他如何地利用学到的所有知识,鲜红的血依然不停歇地如同溃堤洪水。陈峰想同这位偶像的朋友多说几句话,可他的呼吸一直微弱,意识也早已模糊。

但这样,他也认得这位小小的,稚气的,前程的少年。无力的血手抓住另一双尽力的血手。他对他摇摇头。

“Abby……是你的名字吧?我可……咳,我…怕是活不了几分钟了……”

“你别放弃呀!你无论怎么都是有救——”

“那也算啦……你,Abby……你要好好地……去影院……找你的好朋友……找琳达……”

“说什么……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去……”他带着哭腔,无力地。

“琳达说……你的梦想…是太阳……对吧?哈哈……你真的……好让人佩服……你真的……真的到地面上来了……”他的气息越发微弱

“这种事……那种事……”

“……我……我要……再问一个问题。”

“你……你问!”艾彼看着逐渐失去温度的陈峰,越来越急。

“决赛……是…谁赢了?“

“……”艾彼并没有想多久,从潜意识当回答了逐渐的答案:”是……是瑞丝……“

“那样啊……”陈峰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都好……都好……”

最后,双手都无力地垂下去。

“总得有……历练的……”

头也斜向一边。

……带着微笑。

艾彼看着他的逝去,生命的逝去,内心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伤痛,无论他如何地呼唤也无法回应。最后他也说不出话,嗓中像是堵上了般,只能任由泪水打湿眼眶,沉默地注视着,直到视线模糊。

克洛克无言地站立在孩子的身后,也只能叹息着摸摸他的头。

而疯了般赶到研究所二楼的段安,也看见师傅曲腿靠着墙,枪也落在一边。血迹染满了他的衣物,但老前辈的姿势却那样寻常,就像是平常那般坐着。一手搭在弓起的腿上,另一只手轻抚大地。

他没有合上眼,那样直视着楼道上的段安,好像下一秒又要开口说话。

可不再有人和他吵嘴。

……

不顾血与痛的悲伤,他们都知道应当怎么做。

三人立足在另三人的尸体前,点燃一把火,又静静地看着火焰燃烧,看着烟尘飞扬向四方。这是他们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照明弹熄灭,研究所的灯光也在两辆吉普车离开后再次关闭。仿佛有生命一般,仿佛只是睡着了,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位突然的造访者,再突然醒来,给他们一个始料未及的可怕惊喜。

回到营地的路上,他们沉默着,当灯塔的光再次如笼般罩住他们,艾彼只是靠着窗,静静地凝望着灯塔的方向。不自觉的呼吸让窗户布满了蒙雾,那光却依然在寒风交加的永夜中显现着,像一位巨人,手指着前行的方向,又那样地不发一言。

尽管这样,也和每一位前辈那样,让人暖心,令人感到可靠。

他们停下吉普车,在营地内部。

段安下车,关上门,却走向另一个他们未曾去过的房间。段安只来过一次,也本希望那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也更想不到第二次,站在这里的只剩下自己与两名旅途中的迷途者。

那是这营地现在唯一一个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房间,又比任何其他房间要层层区别。

艾彼看见段安拿出六把钥匙,看了眼身后的两人,一大一小,一后一前地站着。他原本并未与他们交上话,但他知道他们会成为自己今后一生的回忆。

中年人,青年人,少年人的双手打开六道锁的大门。

段安缓缓拿出胸前袋中放下的三张身份牌,又缓步走进房间。将他们放在第二层的左一侧。在这时,艾彼才终于知道这房间内装载着如何重要的精神。

凌奇 灾难历53年9月3日,巡逻任务时与黑蔓同归于尽。

马天行 灾难历49年3月13日,与母体战斗时牺牲。

云沐日 灾难历48年7月5日,长期执行任务劳累过度死亡。

裴惜阳 灾难历57年4月21日,与夜魔群同归于尽。

……

……

……

李桐 灾难历63日2月27日,与夜袭者战斗时被枪击死亡。

段安愣了很久很久,沉默着,把他们的位置调整。很久很久,才终于放下双手。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面对着一堵有着一百三十九名守夜人的墙壁。

胡青山 灾难历63年8月19日,在执行探索任务时与夜行者战斗死亡。

杨劳 灾难历63年8月19日,在执行探索任务时与夜行者战斗死亡。

陈峰 灾难历63年8月19日,在执行探索任务时与夜行者战斗死亡。

那样壮烈,那样战斗,那样英勇,那样永恒。

撼动着他的心灵,坚定着他的意志。

他低下头,将左手放在胸前,闭上双眼,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五分钟后,艾彼感到那双大手抚摸着他的头,他也知道,他们并不属于这里。

“走吧。”他轻声说。

“走吧。”他点点头。

他们的步伐很轻,没人愿意打搅英雄的安宁。

……

段安反应过来时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发现他们离开了,最后一刻都没有搭上话。但他仍然挥别,闭上门,留一眼给英雄,回到只剩下一人的卧室。

电视机播放着另一个节目,老胡的饭也早已经凉了。

……

或许在许久之后,营地里会重新充满欢声笑语,再次被人们的日常染满。在那之后,很久或不很久,那一扇门会再次打开。第二层的左一侧会有四个身份牌,其中的一个会格外地突出。

不同于其他所有人,那是由他们的段前辈亲手锲刻的木板,上面写着穆子川,他有一段奇怪的故事,也不可避免地永远都曾是这营地的一员。

穆子川 灾难历63年8月19日,为保护队员被夜魔附身。

……

冻土,雪地,灯塔依旧护送他们的旅行。

艾彼把研究所里拿来的医疗物资也带上了车,刚才为了某种放不下的心坎摸索时,竟然从里面找到一个奇怪的硬板,他通过这个说出离开营地后的第一句话。

“叔……这个是用来治什么的?”

克洛克愣了一下,看着那张画着人脸的铁东西,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U盘。于是他把行程一改,打算先去一个灯塔上面报报信,顺便用那儿的电子玩意查查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于是最近灯塔上的指引者便看着一辆车好像朝着自己这边来了,他喜出望外地开了二号灯,短距离灯,看着吉普车离自己这边越来越近,于是打开下边的大门,又打开亮灯,汇报都差点忘掉。感觉到有什么没做又匆忙地跑下去,在监控里看见吉普进来才又把大门放下,接着用更快的速度跑下去。

……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迷途者?

指引者发出了脑中的疑问,热情削减了一大半,但只是因为不是那五个熟人。于是,他依旧像对待任何人一样的热情对待这一大一小,带着他们走上螺旋楼梯,又聊了些他自己的问题,得到的大人带孩子走的答案是:“带迷路的小孩回家。”

但他也不用花多长时间来分辨,假话。谁家小孩走丢了能跑到这里来?谁家小孩身上一堆对付夜魔的道具?但他也没多管,只当是和许多其他人一样的过客。到了他本该有个的室友的房间,又过了几道门,到了那个他花了近一年才弄明白的电脑前。

这也证明了克洛克做了个对的选择,这城市富得流油但没什么人员流动。

“坐吧,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只剩个没人的上铺能睡人。”指引者收拾了一下乱放的东西,腾出几个能坐人的地方,不然只能坐床上。

“你们住吗?”在干完这些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件事,这两个人好像只是有事要办而已,“歇个脚,顺便报告一下一个任务。”克洛克看着艾彼又一副打开新世界的样子,无奈地笑笑:“再查个可疑的U盘。”

“歇脚啊,那你们倒可以好好歇歇,这儿啥都不缺,就是缺人。”克洛克发现这位指引者似乎也有和杨老前辈差不多的年龄了,于是用起敬称:“您要是想并且允许……我确实想见见灯塔的内部,干了二十一年的守夜人,还没干过这活。”

指引者一听这个就有兴趣了,一拍大腿,站起来,腰闪了,立马痛的坐回去,克洛克连忙站起来,研究电脑的艾彼也回过头来,一脸的“?!”。指引者表示没事后才都全部松了口气。

“你运气还不算我的好,二零三几年我就干守夜人这活了,前年才来看灯塔。小年轻,别看这多好,两个人倒还好,万一某天死了一个,另一个会无聊死!我可是一开始就没人跟我搭档!”指引者满腹牢骚,克洛克却有点冒冷汗,强撑着笑说:“前辈,我今年也三十七了。”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被认为年轻,结果指引者又一阵哈哈:“比我小就是了!别说……我哥更有资历一些,可能是最早一批守夜人了!我给你找找……哦,有了!”指引者在床头柜东找西找,终于翻出来了一张老照片,拿过来给克洛克看了看。

“你看啊,这是我娘,这是我爹,这是我妹,这是我哥,这是我,这是我弟,这个是我哥他儿子,这是我妹她老公,这个我女儿,这个我哥老婆,这个我老婆。咱们杨家人丁兴旺,听说侄儿最近又来了一个,想不到哇……我都是爷爷辈的人了……哎!也遗憾呐,怕也是见不到老爹老妈说的太阳咯……我哥倒是——”

密码直接正确,刚摸懂电脑怎么用的艾彼一个猛回头,看着这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让他巴拉巴拉解决寂寞的嘴看见艾彼充满真诚的眼睛后合上了,试探地问:“小朋友,怎么啦?”

“您知道太阳么!”艾彼开口就问。

“啊?啊,哦,对,怎么了?”

“您知道太阳在哪么!”艾彼“咚!”地一下站起来,求知的光辉瞬间照耀在指引者的全身。

“啊?啊……我知——”

“在哪里?!”艾彼跳起来。

“就,就……东边那太阳城?都说一年一度太阳节,能看见太阳……就差几个——”

“什么时候?!”艾彼不管U盘和电脑了,什么东西有太阳重要?

“额……一个两个月吧,大概……”

艾彼还想问下去,看见大叔扶额表心累后终于意识到直接有些过于激进了,于是顶了张红炸了的脸立马恭恭敬敬地道歉,给指引者都整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过这一下倒是也让老先生知道这娃娃是为什么上来的了。

太阳,有十多年没见过追太阳的人了。他倒是感到新奇,想好好地聊聊太阳了。但刚想开口那个大的又抢了先,问:“您刚才说杨家,令兄也是一位守夜人……请问他叫……?”

克洛克想确定一件心里的困惑,这样问。而指引者面对着问题又一拍胸膛,但立马终止了他的高声,用与动作相反的感觉,平日温情的回忆那样说:“他叫杨胡满,七十九快八十了,大我不少,现在在老东老东边,我和他……嗐,都老久没见了。”

“……

“都是英雄。”

“哈!是哈,都是英雄……!”

“……

“是啊。”

克洛克苦笑着,不再追问,也想起那件一直没有执行的正事,他看看那边终于打开电脑的艾彼,艾彼也知道事有缓急,把座位一让,到了大叔先前的位置上。

指引者逮着这个机会又跟艾彼聊起来:“小兄弟,太阳是什么样子的?你想她是什么样子的?”

艾彼没有思考,立马回答:“金黄色!泼洒阳光与温暖!带来春天和复苏!圆圆的大大的,很漂亮!是新和希望的象征!”

指引者蒙了,这小子知道的怕不是比他都多,于是咽了口口水,问了另一个话题——那你知道精卫吗?填海的精卫?

本来想讲夸父逐日的,但那结局不太好,这孩子也不适合,于是换成了精卫。

从爷爷口中,艾彼知道了什么是海,但他不知道什么是精卫,更没听过精卫填海,于是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哎,那听好咯——

“相传,盘古开天辟地后,天地划为两半……啊,然后某一天就有了海,又有了人,在人的部落里呢,最开始由炎帝黄帝两个部落的酋长为宗主,再后来,炎帝的女儿,叫精卫,她开着船向东游,但是却又掉进……却又淹死了!”

克洛克愣了一下,但仍然汇报着研究所的一切事情:“对,研究所的行动,五人前往,其中一人被发现是夜行者,后来牺牲三人,夜行者暂时清醒……离开,余下一人回到营地。啊,余下那人名字叫段安。”

“然后呢——精卫变成了一只红色的金乌!就是大鸟,发誓要填平大海!之后,她就携来了木枝,石头,藤蔓,全部投入大海之中,夜以继日从不停歇。大海嘲笑她,说她只是在做无用功,她是填不平大海的。

“但精卫从来都不放弃,一直都践行着自己要填平大海的誓言!”

(“对,他们很英勇,我没有帮上什么忙。之后夜行者……他向东方离开了。”)

克洛克仍然在汇报。

“——最后呢,大海真的被她填平了!”指引者用上了自己的结局,这让艾彼惊奇,地面上有太阳时这么神奇?!人会变成鸟,海还会说话?有太阳的地面真神奇!

克洛克结束汇报进程,向艾彼要了U盘,找半天终于找到插入的地方,读数据又花费了很久。

艾彼还想继续听故事,了解了解曾经地面发生的一切。

但克洛克那一边,空气却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当中,他看着电脑上的“我的电脑”的“U盘”中露出了一堆新东西和新文件,上面的每一个文件的命名都让他毛骨悚然。特别是在在点击无效后的退出,权限等级不足各种的话,都给他一种极其神秘的感觉。

仿佛这触及一个知晓便会改变世界改变一切,令人疯狂的事实一般。这一个个分明是灾难前纪元才会出现的名词,出现在那样一间同样充满神秘的研究所,又从一个他从未见过相似情况的神秘的夜行者的身上掉落。

这种色彩,在克洛克看见那副名为“穆子川”的文件后更加浓厚,彻底让他对那一个人感到无尽的不解的,是那个文件——他能够打开。

一张又一张,一副又一副的日常图片让克洛克陷入了似乎是无限的对未知的震惊中,这分明是来自纪元前的图片,来自纪元前的日常生活。但无论如何,世界早已过去了近六十三年,可穆子川——来自仍然拥有太阳的世界的那个穆子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像图片中一样,以与图片中几乎完全相同的样貌,出现在这本应让他白发苍苍的2076年?

对不上,对不上,他无法理解这一切。于是,他向那位仍然讲着故事的指引者问道:“您等查查守夜人的编号么?”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打开小窗,让指引者操作。

但在指引者那边搜索MU2564这个身份牌时,得到的答案却是“查无此人”。

他清晰地记得他们第一次的交谈,当他说出亚当死去的物资点号的前几位时他就感到一种刺骨的恶寒,但他之后的对话又让他几乎打消的怀疑的念头,他知道,在穆子川以夜行者的姿态出现时的那一个瞬间就明白他背后的深。但那时候他认为自己还可以解释。

没有任何微表情的变化,语气情绪的转换那样地自然而然,全都是假的。但夜魔的出现绝对是在灾难纪元之后,那么……穆子川的守夜人身份又是一个谎话。可夜魔出现在灾难纪元前本就无比荒诞,他究竟还瞒着什么秘密?究竟编了多少谎话?

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克洛克向指引者道了一个谢,接着便立刻下到最底,坐上吉普车,他带上U盘,记起穆子川离开的方向——东方。

“就走了?”指引者追上,但也只是问问。艾彼也不解大叔发现了什么,但也什么都不说地跟上脚步。

大门缓缓向上升起,寒风一瞬间走满了灯塔的底部,他开着吉普车加速,向着东方。

灯塔上的指引者再次打开那第二道灯,一路护送着这两位难得的过客离开。

在灯塔的光圈终于消失在吉普车的周边时,缓过神来的艾彼得到了问问题的时间。

“我们去哪儿?”

克洛克直视前方,把U盘塞进艾彼的手里,让他好好保管,脑海中第2564张照片不断闪现在脑海中。

那是高悬于天空之上的,真正的太阳。

他回答少年的问题。

“——东方,太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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