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诱人,而我忘了是害怕还是冷,只是一直在发抖。

我躺在那里,冰冷的雨水与无法言语的痛苦、仇恨、恐惧、绝望与麻木交织在一起。

仿佛灵魂被刻上了永远洗不掉的印记,我的手指颤抖着抓着地面,却什么也抓不到。

而在泪与雨朦胧的视野中。

一双洁白的翅膀从圣光中落下,雨水在这一刻停止,她仿佛不属于这污秽世界的存在。

白纱裙沿沾湿却仍洁白无垢,一位美得让人窒息的女人缓缓走到我面前。她低头俯瞰着我,像在打量一件破裂的瓷器。

“妈妈……?”我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呼唤,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真是……一具充满色欲的身躯。”

她的声音像花瓣落在水面,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威严。

“莉世。你与生俱来的罪恶,就是长得太过美丽,而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只成为诱惑的象征,将你亲手毁灭。”

……不是妈妈的声音?

“想活下去吗?还是就这么像个用来发泄欲望的道具一样被丢弃,在无人的角落逐渐丑陋的死去?”

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不知道是求生的本能,还是内心不断燃烧的仇恨,我倾尽全力说出了想复仇。

那天,天空的雨终于停了。我的身体完好如初,一道伤痕都没有留下,仿佛之前所发生的不过只是一场梦。

但我清楚的知道,那不是梦,妈妈的尸体还躺在血泊中,时刻在告诉我。

我的身体像是被撕开又缝合。我的心里多了一块黑色的空洞,那里住着爱神——洛狄忒。

她不是慈悲的女神,她是色欲与审判的象征。

刻在我灵魂的契约将我改造,让我成为她在人世间的利刃。

我开始复仇。我杀光了那天所有的男人。

我从没有用刀,他们不配玷污用来做饭的厨具。

我让那些试图侵犯别人的男人沉溺在幻术之中,然后——逐渐腐烂化为一滩肮脏的肉泥。

我成为神代·莉世世,色欲试炼本身,爱神的使徒。

人们仰慕我、追逐我、疯狂地想要占有我,但他们从来不知道,他们的渴望,正是通往死亡的阶梯。

我每次对着镜子练习笑容的时候,仿佛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每次想起那些丑陋的男人时,不断涌现出的恶心感。

而脑海总会浮现母亲倒下时望着我的那抹最后的温柔,还在支撑着我破碎的心灵。

成为神殿七柱之一神代·莉世世那一刻起,我就不是凡人了,不应该有多余的感情,就这样成为她的一把利刃就好。

不再是那个在厨房里被母亲宠着、会为一道失败的菜而懊恼的小女孩。

我的名字变成了一种符号,一件武器,一个让人沉沦的代名词。

她为我打造了新的肉体与身份。

看着镜子变得更加美丽且陌生的自己,我的皮肤变得比刚剥开的水煮鸡蛋还要嫩滑。

手上因为从小多年砍柴做饭而长出的茧也消失不见了。

我的声音变得柔媚到几乎能融化自己的耳膜,我随意的一个动作足以让神殿最虔诚的信徒塞克尔也为我弯下膝盖。

我站在红毯之上,贵族的妻子们会不自觉捏紧手帕,因为她们丈夫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

人们说我是神选的使徒,是爱神洛狄忒的化身,是纯洁的圣女。

但没有人知道,哪怕如此完美无瑕的身体,我也觉得污秽不堪,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镜子里的那个我,究竟是谁。

那张完美得连自己都迷得动弹不得的脸,每次看一眼,都会让我想起那个下雨的夜晚。那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神——爱神·洛狄忒

她如此说道:“成为色欲试炼本身。”

“成为我的容器。”

我一度以为自己不会拥有“爱”这种多余的感情。

爱情在我眼中,只是控制人心的工具。

是色欲的伪装罢了。

甜言蜜语只是锋利的刀刃,泪水是致命的毒酒。

我是行走在人间色欲试炼的化身,随口一句话语就能挑逗人心,连呼吸都能令人欲火焚身,让他们沉迷于幻境中,心脏逐渐停止跳动。

那些男人有的富可敌国,有的权倾朝堂,有的芸芸众生。他们或许曾在火光中浴血奋战,或许曾在宫廷中高谈阔论,也或许一生碌碌无为。

但在我面前,他们只有一个身份——猎物。

我并不为此感到骄傲。只是,我别无选择。

每杀一个,我都在心中为母亲祈一遍福。

不是为了宽恕,而是为了让我不要忘,那些咎由自取,犯下色欲之罪的囚徒,自寻死路的愚者。

“这也是你的试炼。”洛狄忒说,“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不明白。

直到那天,我遇到了他。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男人。

起初,我并未在意。他不过是我其中一个猎物,断头台下一个被我锁定的目标。按照以往的节奏,男人看我一眼、听到我的声音,就会步入我的幻境,在温柔乡中沉沦。

但他没有。这是我的幻术第一次不管用。

这让我很意外,也有些好奇。

他从第一眼起,看我的方式就和别人不同。

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没有欲望,而是一种穿透灵魂深处的悲悯。

他就像是神明一般,在看一件造物,逐渐让我自惭形秽。

不,我如此完美,不应该不自信才对。

“这是你第一次耍小把戏了。”他这么说。

“诶?你指的是什么?”

好奇怪,他怎么没有迷上我呢?

而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看穿。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身上的盔甲与衣服形同虚设。我的复仇与伪装,不过是一座纸糊的宫殿,风一吹就会倒塌。

于是我开始说服自己,他不过是在装模作样,不断用讨好、诱惑、自欺欺人去遮盖这道裂缝。

但他始终能游刃有余地看透我的行为,破开我的幻术。

第三次的动摇,是在某次黄昏。

那天,我们在溪边不远处扎营。我软磨硬泡地让他与我去打水,其实是为了制造独处的机会。

我不信,这世间居然有男人不会迷上我,我应该如此美丽才对,美得连我自己都为之动容。

那天,水光映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却让我几度恍了神,我一半故意地倒向他的怀中。

他恰到好处地抓过我的手腕,没有多余地停留,眼睛却直直的看着我。

“这种小把戏已经是第三次了。”

那一刻,我居然心跳了一下。

这也是我第三次面对眼前这个男人有这种感觉了。

我曾让无数男人陷入幻境,看着他们令人恶心、痴痴傻笑的模样,眼里装的全是欲望。

但唯独他,看向我的眼神清澈如流溪,也深邃如海底。

那天晚上,收拾碗筷时,我偷偷换过他吃过的勺子,收藏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行为。

只是每一次吃饭时,都在确认,那一丝悸动,是否还存在。

突然好羡慕,如果我能早一点,遇见他。早一点遇见她们,也许,我也能成为和她们一样彼此要好互相信任的同伴吧。

我躲在我一个人的帐篷内,静静地看着篝火灰烬中那还未彻底冷却的余光。

机会来了。

我注意脚下的枯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缓缓靠近她们的帐篷。 手指在即将触碰帐篷的那一瞬间——

“你在做什么?”

我发出奇怪的声音,呼吸停滞。

回头看向他,他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靠着树干,手里拿着一个刚点燃的木柴,随后起身向我走来。

他静静地看着我,在黑夜中那双血红色魔瞳的光芒显得格外刺眼。

那时,我的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手也一直在发抖。也觉得这次要被杀掉了。

不过被他杀掉也不错吧,也许这样……就能解脱了。

我闭上眼睛,可等来的并没有五感的结束,而是头上传来的一阵温暖,和耳边传来清澈的声音。

“我看得到你的灵魂,是一片洁白,但却有一道很深的裂痕。你一定有很过很痛苦的过往吧。”

他的话让我恍惚。

“……你是在可怜我吗!?”

“我不是可怜你。”

“我不在乎你有怎么样的过往,我只在乎我现在看到的,你现在的所作所为。”

我低声笑了,眼角却隐隐泛红。

“你的本质并不坏,你应该值得被善待才对。”

我真的值得被善待吗?我生来就是一个充满罪过的女人,连累了妈妈,也成为了夺取他人生命的断头台。

但却亲口听他说出来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失去力气。

他蹲下身,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是相信你,可以不成为那种人。也希望你,能够由衷地做你自己。”

“你不杀我的话,你不怕我哪天捅你一刀吗?”

“如果哪天你真的得手了。我希望你会因为我的死去而内疚。”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他,流下了眼泪。

旅途劳顿,好几天没有洗澡了,虽然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但在变奇怪之前,我需要清洗一下。我可不想是因为身体有奇怪的味道,让他对我有什么误解。

已经忘了第几次了,那一夜,他也没有沉沦于我的幻术,只是将一件披风轻轻盖在我肩上,和一句温柔到极致的声音。

“冷吗?”

那一瞬间,我几乎忍住了自己的泪水。

……妈妈?

他的声音就像她一样,让我回到那些冬夜里,母亲温柔呵护着我,耳边传来的亲声细语,很多次为我披上的棉袄。

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像这样……被温柔对待了。

我倒希望自己是那种泪流满面后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的人。

相反,我很敏感,哪怕别人一句无心的话语,一些细枝末节,我都能记住很久很久。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又回到了小时候,站在厨房门口,看妈妈炒菜。我手里握着那把钝钝的菜刀,刚剥好的洋葱让我流眼泪。

我突然想,如果那时的我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一切,会不会用刀划破自己的脸,或者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梦里,妈妈转过身,对我笑着。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莉世,妈妈爱你。”

我醒了,眼泪浸湿了枕头。鼻子酸得发胀。

天还没亮,炉火烧得噼啪作响,我开始准备用做饭转换心情。

我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营火边——他仍在那里,坐姿笔直。抱着那把未曾离身的剑,仿佛刚刚才睡。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我却偷偷靠在他旁边,感受着那片刻的温暖。

他醒了。

我连忙正过身子,换上一副自认为完美的笑容。

“早上好,诺兰先生,今天想吃什么呢?”

“到今天为止,是第八次了。”

“诶~诺兰先生记得比我还清楚啊?明明一次都没有中了我的幻术,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坏掉了呢。”

我已经意识到,我不能再以“魅惑幻术”去试探他了。

我开始害怕——他会不会觉得我烦。

结果,他只是敲了敲我的头,像以前妈妈对我那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好想过普通的生活。

也奢望过像这样,与年龄相仿的女孩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吵吵闹闹也好。

偶尔带着新交的朋友品尝我妈妈做的饭,然后骄傲的说出「对吧,我妈妈做的饭最好吃哦。」

也想过某个未来,在这个年纪,交一个自己喜欢的男朋友,然后给他每天做好吃的东西。

像这样,在每个平静的早晨,靠在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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