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她看着靠在教室门口墙壁上的洛兰，浅浅笑了笑，将字条还给他。
直到此刻，她脸上的强颜欢笑也没有散去。
那毕竟是莉涅特曾经喜欢过的人，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下就释怀。这不合理。
“我只是不希望救过我命的朋友的一片真心被辜负。”
洛兰接过字条，咧嘴一笑。
莉涅特的心脏忽地停滞了一瞬。
“朋……友？”
她轻声咀嚼着这两个字。
“难道莉涅特小姐觉得我不配当你的朋友吗？”
洛兰佯装很受伤地捂住胸口，叹气，“想来也是，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想要高攀莉涅特小姐，当真是痴人说梦……”
“不，不是！”
莉涅特慌忙摆手否认，俏脸微红，“我只是在想……会不会……嗯……太快了……”
——朋友这种东西也能用“进展快”来形容吗？
洛兰好想吐槽，但看着莉涅特红到能滴出水来的脸，又觉得不吐槽更有意思。
“现在怎么说，找点乐子缓和一下失恋的情绪？”
洛兰打趣道。
“什么失恋……”
莉涅特摇头失笑，“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不过经洛兰这么一提醒，她倒是也想好了接下来想做什么。
莉涅特整理好心情，轻轻咳嗽两声。
“洛兰阁下。”
“奴才在。”
这一句话就险些让莉涅特破功。
好在多年的涵养使她压制住了快要溢出来的笑容，她看着洛兰，红唇轻启：“本小姐念你有功，特赏你与本小姐共进下午茶。可好？”
“谢主~隆恩~”
洛兰贼眉鼠眼的笑着。
明明露出来的也是“谄媚”，但洛兰脸上的“谄媚”，却和莉涅特以前接触过的那些人不一样。
属于……
「朋友」间的玩笑型谄媚。
莉涅特轻哼一声，一甩头发，迈步朝自己的专属休息室走去。
马上下午第一节课就要上课了，所以这会儿走廊上也已经多出来了不少学生。
莉涅特因为身份高贵，在学校很有名气，除了有些“作”和不好接触以外，浑身都是优点。
所以当他们看见莉涅特与一个看上去就十分普通的男学生一边笑着聊天一边朝休息室走去时，无不露出震惊的神色。
“那是莉涅特大小姐？她旁边的人是谁？嘶——我突然想起来，好像莉涅特大小姐没签契约啊！”
“说起来，我之前听到传闻，说有一个人只是跟她搭话了两句，第二天就举家搬迁了……”
“嘘！她瞪过来了！”
莉涅特冷冷扫过人群，窃语声戛然而止。但无数道目光仍黏在二人背后，八卦的灼热气息几乎能烧穿洛兰的校服。
讲道理，洛兰有点后悔。
毕竟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从而在异世界好好生活，不想过多掺杂莉涅特和凤傲天她们的关系。
但系统每次都强制让他牵连进主线，而且……除了用“红茶”当托词延缓莉涅特与艾尔薇拉见面的时间，洛兰那会儿确实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借口。
不过还真别说，这种被旁人艳羡的目光……
就，挺爽的。
——嘛，反正只要依赖系统的「活」就能重置记忆，要真玩脱了，到时候“一击脱逃”不就行了？
这么想着，洛兰跟着莉涅特进入她的专属休息室。
精致的装潢，古典、高雅又不失和谐的配色，还有那些看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藏品与用作装饰的假山。
洛兰心中暗自咂舌，看着身前的红绒地毯，有些犹豫自己要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洛兰阁下可曾听说过——”
莉涅特的尾音拖长了半拍，“艾因兹贝伦家系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洛兰抬眼望去，只见莉涅特正手捧一个水晶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对鹅绒足纱，巧笑嫣然地望着他。
“凡是应约入宴者，”
莉涅特将托盘递到洛兰身前，眉眼温柔，“需先褪去仆仆风尘。”
洛兰盯着那些绣有瑰丽图案的“鞋套”，总觉得它们已经足够买自己的命了。
于是他连忙蹲下身子，“我光脚进去行不？”
“不可！”
莉涅特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洛兰阁下既然对红茶礼仪有兴趣，那一些礼仪规矩，也理应学习。”
考虑到今晚还要参加舞会，洛兰只能无奈叹气，就当是提前演习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鹅绒鞋套捧在手心里，嗅着其上传来的清香，超级无敌谨慎地将它们套在自己的鞋子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原本洛兰不觉得自己鞋子脏，但奈何这玩意儿实在太干净了！
完成这一切后，洛兰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莉涅特。
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戴鞋套”这种行为跟贵族礼仪很不搭噶，所以想看看莉涅特会怎么做。
而莉涅特给出的答案是——
换鞋。
少女扶着墙壁，非常优雅地脱下原本的皮鞋，换上一双比之要更加干净、更加美丽、更加昂贵的Pantoufles。
完美的小腿曲线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在金线刺绣和蕾丝花边的软底便鞋的衬托下，既健康又柔和。
加之莉涅特身上浑然天成的贵族风度，使她的动作无比和谐动人。
尤其是……在洛兰这个俗人看来，这个动作，这个白丝，这个绝对领域……
还得是异世界啊！搁以前自己哪有机会近距离欣赏这种美景？
洛兰如此想着，同时又有些自残形愧。
——我怎么敢幻想中世纪贵族大小姐会跟自己一样笨拙呢……罪过，罪过啊！
洛兰痛骂了两句自己内心的阴暗，趿着过分贴合的鞋套挪进茶室。
这玩意儿上面估计还有魔法，洛兰穿上后感觉整个人都变的轻飘飘了不少。
莉涅特关上房门，随后款步移到室内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洛兰阁下，不妨先跟本小姐聊聊你对红茶的见解吧？”
莉涅特为自己和洛兰分别斟上一杯红茶。
这回洛兰倒是侃侃而谈，“从时空上来说，最重要的是三点。其一：约定时间前后十五分钟内入场，迟到者需保持站立用茶；其二：茶桌距壁炉必须7步，阳光必须从主座右肩洒落；其三：深色茶点——比如司康、摆下层；浅色茶点——比如马卡龙、摆上层。”
莉涅特明显吃了一惊。
“莉涅特小姐不会认为我那番言语仅只是搭讪吧？”
洛兰冲她眨眨眼。
“……只是本小姐确实没想到一个平民会对茶艺感兴趣……”
许是觉察到了言语上的问题，莉涅特歉意地从身侧三脚架上取出来一块马卡龙，递到洛兰身前，“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
洛兰知道有关红茶礼仪的事，主要也是今天上午翻看历史书时多看了两眼。
该说不说，学习真的是个好东西。
尽管他看红茶礼仪，只是因为觉得上面的插图很露骨，那些历史贵族们之间的互动很有趣。
莉涅特用一块银色糖夹夹住一块方糖放入自己的瓷杯中，忽然勾唇一笑，“洛兰阁下，你对甜度的需求如何？本小姐的方糖可比外面的还要更甜几分。”
“呃，还行。”
洛兰学着莉涅特的动作，也加了一块方糖，然后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确实很甜。
“你刚才是不是偷看本小姐腿了？”
“咳咳咳……！”
洛兰刚准备夸赞一句红茶好喝，谁料莉涅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直接让他呛了一口。
若非少女早有预料，于轻笑声中操控魔法分解水渍，现在这整洁的桌布上估计已是一片狼藉。
“诽谤！这纯纯的是在诽谤啊！”
洛兰正欲辩解，就见对座的少女撑着下巴，满脸狡黠地望着他。
“食色性也。贵族虽有礼仪伴身，却也并非圣贤，很多时候也难免俗气。不过……”
莉涅特话锋一转，“贵族之间讲究的，是一个‘坦荡观玉柱，何须掩麈尾’。一言以蔽之，既然看，那就大大方方的看，不用藏着掖着，那样反而不合礼数。”
“……受教了。”
洛兰有些汗颜。
“这番话后面其实还有半句，洛兰阁下可知？”
“……小弟不知。”
洛兰老老实实地回答。
莉涅特噗嗤一笑，随后摇头晃脑地说道，“既睹琼琚质，须纵广长舌。”
停顿两秒，少女自顾自地解释，“意思是说，你看归看，看完之后，要记得认真夸赞，不然同样丢了风度。”
“原来是这样！”
洛兰发自肺腑地感叹一声，随即眼珠子一转，“佛说广长舌相能覆三千界，今日方知原是教人赞美人时——”
少年轻轻转动瓷杯，将后续的言语道尽，“该把天上佛光全化作蜜，好浇透这双人间白菩提。”
少女被逗笑了。
该说不说，洛兰的应对着实高明。
不仅解读了那两句古文，完成赞赏义务，而且点到为止，既不直接也不过誉，甚至沿用宗教意象，世俗化解构冲淡了谄媚感。
实在聪明。
夏风拂动，莉涅特垂眸搅动着瓷杯，杯中倒影映出她的一对眉眼，一群飞鸟自窗外林中飞过。
“洛兰阁下，你认为……朋友之间，会坦诚相待到何种地步呢？或者说，什么样的关系，才能称之为「朋友」呢？”
许是与洛兰的对话，让少女觉得对方的聪慧可以为自己解惑一二。
从教室离开后，莉涅特一直在尝试安慰自己，让自己释怀。可那毕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道光，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这么烟消云散呢？
洛兰看着莉涅特此刻的表情，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真的越接触，洛兰就越替莉涅特感到不值。
那个凤傲天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让这么一个聪明又坚强的女孩痴情至此？
原著作者真觉得凭借“睡了一晚”这么个荒唐的理由就能搪塞过去吗？
太可笑了。
良久，洛兰才挠着脸，指向窗外的飞鸟，“你看那群鸟——明明翅膀扇得乱七八糟，却偏偏能飞成一条直线。”
莉涅特一怔，顺着洛兰手指的方向看去。
“要我说啊，朋友就是……”
少年将自己的瓷杯推到少女身前，“允许对方偶尔飞得难看，但永远相信她能找到方向。如果自己飞的太快，也会永远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免得朋友跟不上。”
瓷杯相碰发出轻响。
莉涅特看着洛兰的黑色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杯中荡起的涟漪，颤了一瞬。
“……洛兰阁下，品茗可非饮酒。”
金色双马尾似乎有些雀跃，动了两下，“更何况，与淑女碰杯，也要时刻注意不要将茶水滴入对方杯中。”
“呃啊啊，抱歉抱歉！我现在就帮你重倒一杯。”
少年笨拙的动作，与少女逐渐放松下来的笑颜，在这温暖的午后，共同组成了一副全新的画卷。
“高山，流水。”
莉涅特红唇轻启，随后抿了一口红茶。
“嗯？”
洛兰没有听清。
“没事。洛兰阁下，你的手势错了，倒水的时候应该……”
——或许……这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