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月琉璃。
雪秋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了。
在学生会会长办公室,也就是欧梓芸那里,她早就听对方讲了些关于那位已故学姐的往事。
那么,夏因又为什么要突然提及这个名字呢?
“是。”雪秋不打算对夏因撒这个谎。
夏因把她领到宿舍门前,却示意雪秋先不要进屋,只是几秒,他就把手里的零食和书,连同刚递给雪秋的校服一股脑儿的往桌上放,反手提起那把倚在墙角的黑色长刀,又重新出来锁上了寝室门。
这是要做什么呢?雪秋木然地望向他。
“什么时候知道的?冰室或者欧梓芸讲的?”夏因比了个手势,她看得出来那是让自己跟他重新下楼。
“十天前,陈教授面试我的时候,给了我一份雾月……学姐的个人资料。”雪秋轻声说。
电梯重新下行,从六楼直下一楼,这一次她没在出入口的玻璃门边碰到冰室凪,对方像是认真听取了夏因的建议,重新回到图书馆去了。
夏因想要带她去的地方离宿舍楼不远,甚至就在宿舍楼后面。
那只是座被树包围的凉亭,通向凉亭的唯一一条路由鹅卵石铺成,比起午后放松,雪秋更宁愿相信这是情侣幽会的场所。
可这地方距离宿舍楼委实太近,情侣们来约会的可能性也不高。
“那你应该知道,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从发色到瞳色,就连身高都是一模一样,没错吧?”夏因用刀尖抵住混凝土地板,就像上了年纪手脚不灵便的老头拄着拐杖。
“对。”雪秋说。
那天夜里,夏因见她如见鬼的原因便是如此,可直到现在,他才告诉她“雾月琉璃”这个名字。
“其实这也没什么就是了,毕竟你们完全都不像,她是S级,你是E级,她的契律是『应龙』,你的是『镜妖』,她是个死中二病,你是个死自闭……”
夏因一边说着,一边把雪秋从鹅卵石小径带到凉亭。
雪秋没有出声,她只是好奇夏因为什么要突然带自己来这里,还带着刀。
走近后,雪秋才知道,眼前的凉亭早就废弃多时。
大理石长椅上堆满了树叶,有的已经腐烂,有的正在腐烂,几根白色柱子像是经过风吹雨打般,如今已经染上一层淡淡的黄色。
夏因清了清嗓子,“虽然陈教授也没跟我详细解释你变成现在这鬼样子的原因,但你自己肯定是知道的,和雾月琉璃这个名字脱不了关系。”
雪秋微微点头,她看到夏因正用刀刃扫去长椅上的落叶,可头顶时而又有几片凋落,落在长椅和地板上,悄无声息。
“有一说一,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就是她,但这怎么可能呢?她早就挂了,而你还活蹦乱跳的不是吗?”
夏因没有管雪秋是摇头还是点头,只是不停拿刀刮着大理石长椅的外表面。
“她对学长来说,应该是个很好的前辈。”雪秋终于还是挤出一句话。
她其实有点想多问些关于那位“雾月琉璃”的事情。
个人资料上,对方是极其优秀的存在,这点,连看上去通常不会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欧梓芸都没有否认。
可她似乎又不算一个很好的领导,把学生会带入歧途……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前辈,这句话说的有点像最近一部番里的败犬女主,是哪部来着……”
夏因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先不管这个,我想问问你,雪球,你加入灵学院是为了什么。”
这是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大约半小时前,雪秋的确思考过这个问题。
“你不用跟我说,藏在心里就好,就算没有理由,以后慢慢想一个也行。”
说到这里,夏因停下了动作,紧接着,他把脸凑到大理石长椅边,像是在观察上面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喏,找到了。”
雪秋轻轻蹲下身,顺着夏因的方向,她从其中几片灰色斑驳中看到了一个字。
月。
“月”的笔画七歪八扭,一眼便能看出偷偷在这刻下它的人没什么耐心。
可它又是那样醒目,醒目到雪秋几乎能从字缝里看出篆刻者的容貌。
“她留的,那家伙本来想刻‘雾月琉璃’四个字,结果‘雾’和‘琉璃’的笔画太多,她又懒,最后只刻了个‘月’。”
夏因漫无目的地晃着刀,“就是拿这把刀刻的,我之前跟你说,这把刀叫‘雾切’,其实想起来也不复杂,那家伙把姓氏里的一个字加进去,起了这么个晦气的名字。”
雪秋愣了下,她不明白夏因为什么要说的如此细致,就像是准备跟她彻头彻尾介绍那位学姐的生平。
“我之前好像也跟你说,我刚来的时候,有人帮过我,所以我也帮新来的学生,只是今年那个学生碰巧是你而已。”
“你要庆幸的话,就庆幸那天晚上救你的人是我吧。”
夏因说这话时,死鱼眼一刻都没从雪秋身上离开。
“我刚进来那会儿才十四岁,除了身高,不管是体术契律还是经验,哪方面都比不过雾月,当时我就想,身边有那么nb一个人,我也要做加把劲骑士……”
“当然,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毕竟你看起来比那时的我还要自闭。”
雪秋迟钝了一秒,她从来不觉得夏因会像自己这样内向冷淡,就好像他永远都是这副话痨模样,永远一成不变。
“可我是‘E’,会拖累夏因的。”雪秋干巴巴地说。
“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
难道评级太低还不够吗?
夏因盯着雪秋那双海蓝色眼瞳看了足足十秒,忽然做出一副捧腹大笑模样: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知道你还记不得我中午说的那句话,它其实还有后半段。”
“后半段?”
“如果你嫌等级太低,以后多跟我出出任务,早晚会从‘E’升到‘D’,再到‘C’,到‘B’和‘A’也不是梦咯~”
雪秋整个人呆住了。
她开始梳理这些天来他们的反应,从夏因到欧梓芸,再到几十分钟前的冰室凪……
难怪欧会长会说“等级不重要”,难怪那个始终不给自己好脸色的学长也说“就算通过任务升级”之类的话。
可是……
“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雪秋说。
这同样是一句实话,从青潭到现在,她都只是旁观者,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和影鬼的战斗。
换而言之,如果战斗力有评分,她现在的分数估计都不到五,只有二或三左右。
“不会有什么关系?不会可以练不是吗?”
说罢,夏因顺手出刀,“唰”的一声从凉亭边砍下一小根树枝。
然后,他将自己的刀递给雪秋,犹如临别赠礼,但从表情上其实更像是租借。
“从明天起,我来陪你练就是了,每晚都练,早上也行,反正你有的是时间……”
“九月份新生才会来齐,到时候你估计会变得和我一样耐打……呃不对是能打,至于为什么不是今天,明天新赛季,我估计得先冲个分什么的……”
夏因和平常一样稀里哗啦说着一大堆废话,好在雪秋本身就不擅长插嘴,只是默默听着。
直至对方说的嗓子快冒烟了,雪秋方才开口:
“谢谢,学长,我会努力的。”
夏因已经从刀剑扯到秘术,从游戏扯到比赛赛制,本想再说几句,听到雪秋这话后,却变得沉默了。
他忽然想起很多天前,大概是几百天,一千多天前的往事。
那时,他好像也站在这座凉亭前,对谁说着类似的话。
这算宿命还是什么,明明还不到二十岁就想这些有的没的,简直就是无病呻吟。
我是活在什么青春伤痛文学里吗?
但事实上,好像有人永远死在了她的二十岁,想到这里,夏因自嘲地笑笑。
明年,他也会迎来自己的二十岁。
风不知何时变大了些,落叶从树间飘落,重新飘到长椅上,有的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夏因记得,那时,这里其实没有树,没有落叶,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雨幕,那是亿万滴泪水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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