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星连忙抱住仍然没有从网络里几近死亡的体验中抽出精神的木文瑞，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在耳边念着放松，承受着文瑞如孩子哭闹一般的挠与撞。等到文瑞终于算是冷静了下来，才终于看向仍然在驾驶室里猛操着方向盘的国安哥。
裴国安为了避免与那些探测器上的红点起正面冲突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在这途中，方向盘好几次失灵，房车本身也好几次因为爆炸的冲击翻倒。都该说……幸亏李梓沐给自己的房车做了足够的改装。
但，再好的防护也都有被击穿的时候，裴国安已经一只手臂中弹，现在只能忍耐着痛苦甚至强撑着意识驾驶着车辆。
宋挽星在文瑞醒来前不止一次焦急地提出更换驾驶员，而裴国安从未答应过。
他怕，他不忍心，他宁愿自己多受些伤。
而就在文瑞从无尽的恐惧中抽出身子后，她用仍然不断颤抖着的身躯支撑着自己站起，告诉国安哥让自己直接黑入梓沐姐的系统替他驾驶汽车。
可这样的提案无论是裴国安还是宋挽星都不能接受，他们都知道文瑞这样做的后果。
于是，汽车的躲避与追逐就这样在同样煎熬的时间中滴滴答答地走着，而轮胎最终还是被击破了防御，汽车的速度在不甘心之中下降为零。
国安看向林奇塞给自己用来赊账的匕首，挽星拿起座位上梓沐离开前放着的手枪，文瑞顶着刺痛而不适的全身面向进入房车唯一的通道，而房门打开，每一个人的心都悬到极点。
“——放轻松！放轻松！”
来人的声音却又让宋挽星感到那样的熟悉。
“翻译小姐，是我，是我。”
粽发的男人举起双手走进房车，文瑞仍然不顾挽星的阻挠第一时刻就检视了他的全身。
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
宋挽星有些不解地看着来人，身体的紧张甚至让她忘记放下紧握的手枪，而来人则话语中写明着理所当然。
“……还能怎么样，看着董事会给你们团灭了？”
男人的表情有些浮夸，五官乱飞，摇摇手又笑了笑，不过倒是一直看着文瑞。
“…所以说，翻译小姐，我真的很怕你的小姑娘下一秒就把我烧死。”
挽星听到后才终于意识到现在的三人都完全紧绷着一根弦，把枪放下来，也示意文瑞和国安不用太过紧张。
同时间，早已经准备好的医疗团队也走上房车，为裴国安的伤止血。
发生的这一切都并不是挽星防范意识薄弱，只能说……眼前的男人的确值得信任。
“还是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狄拉柯特集团的董事。”
宋挽星终于站起来。
亲爱的董事还是被顺着介绍再次看向自己的文瑞姑娘吓得一激灵，连忙摆手争辩说自己不太跟别人说自己这个名号。
“——还是叫我导演比较好。”
他也终于发现自己的双手仍然举起没有放下，尴尬地笑笑，但是仍然没有放下。
……也就是确认了安全的这个瞬间，木文瑞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抱住身旁的挽星姐，嚎啕大哭。
……在资料上传的途中突然就与梓沐姐那边断连，之后怎么做都无法回到通讯，而后突然接通了另一个人，听见曾经也在海选阶段出面保护过自己的防卫组组长的声音。
他告诉自己说：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随后，自己就好像从万丈高楼坠下，直至深渊——最后醒来。
“……”
文瑞随后讲了自己在网络上经历的一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抱着并起的两膝，仍然停不下啜泣。
她最后问导演，问他——问梓沐姐和林奇他们是否会平安无事。
导演只是回答：“影院不会忘记他们。”
“……”
宋挽星的鼻子也突然一酸，转过头去。
……
……而在拔出刀刃之后，穆子川就站在了这里唯一的出口，随后，不留任何思恋地将眼前的……影院的统治者们一一斩杀。
每个人都想在死前做些什么，二号『傲慢』自死都辱骂着自己位置得来的并不正规，三号『强欲』临死前还想要抢夺自己的刀，四号『嫉妒』骂着“要是我提前给自己安了你这样的义体”后被自己砍成两半，五号『愤怒』大声地呼喊着自己那帮无能的手下，被六号『暴食』拿来当了自己的挡箭牌，而自己下一秒也被刺穿咽喉，七号『怠惰』无力的双腿使他妄图逃跑却又跌倒，狠狠地磕在门口的把手上，八号『色欲』瘫倒在地上，被裁去下体与四肢，随后在惨叫声中被扯断舌头，敲碎下颚。
“……”
穆子川沉默着，沉默着看着一地的尸体，心里却没有半分解脱感。
而这时，推着车轮缓缓驶来的『一号』，在自己的面前也闭上眼睛，张开双手。
“——来吧，到我了。”
他微笑着说。
“……你没有罪。”
穆子川看着他，什么都没做。
“我的罪是最大的，没有我怎么有他们呢，而且，只留我一个，这也不好收场啊，再加上赛博精神病可不会留视线里的活口，更别说我连离开你视线都做不到，是吧？”
首席依然微笑着，睁开一边眼睛，看着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穆子川。
“……喂”
于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终于有了些不满。
“穆子川，三年前就说好了不是吗，你该遵守约定，不然你就真的什么约定都没有遵守到了。”
“……”
穆子川依旧看着他，把刀收在背后，闭上眼睛，并不说话。
一号真的有些不满了，看着他，却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好将视线一转，深深地推出几口气息。
……而视线再一次被转回穆子川的身上时，穆子川听见一位受到病痛折磨十余年的人的声音。
“那就请你帮我解脱吧。”
他听上去衰老了简直不止二十余岁……但又带着笑意。
“……你知道的，这病治不了，然后每一时每一秒都难受的要命。”
“……”
穆子川也睁开眼睛，那双颤抖的眼睛痛苦地挣扎着，身后的刀终于再一次露出荧白色的锋芒。
就像是泪水。
“就这样。”
老人笑着。
“……这样就好。”
……
几位会员无一例外都是创伤小组的白金会员……除了那个到死都没让自己知道他真名的老板。
这样密集的高管死亡，谁都能一眼看出来是出了什么问题，暴恐机动队，现在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穆子川不打算跑，他一开始就没有做这个打算，除非亚当重锤现在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否则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离开这个房间的事了。
而且……
穆子川坐在第三席原本的位置上，笑了笑。
而且这里是密封的。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候最后时刻的来临。
按理说，亚当会被重创。
……但就算没有被重创，影院这个地方在近几年里也已经失去了任何的商业价值。
她计划里的“让这个城市重新洗牌”，被首席这个总是喜欢出老千的家伙指定了一个明确的人选。
狄拉柯特。
他所处的这个时代啊……悲剧总是循环往复地来，总是没有一个让人可以愉快地笑出来的结局，总是有遗憾，总是有眼泪。
他不清楚……他们这十余年的努力为这个令人痛恨的世界打上的补丁是否真的能做到什么，至少他是看不见的了。
但……但……
但自己的内心里总是有着那样的愿景，在他们的设想里，之后该是这个样子。
设想一下吧，如果荒坂也在某一天突然轰然倒塌，那么夜之城的下一个掌控者又会是那一家公司？
好多好多的选项，其实都是那个样。
……那么，如果我们有了一个不会是那个样的选项，而那个选项，如今也已经有能力走向金字塔顶，能够真正带领人们……走向一个真真正正美好的生活呢？
狄拉柯特，狄拉柯特……
穆子川曾在许多个无眠的夜晚听见或看见他，以各种各样的角色出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
他有能力，有那样的一颗心，还有能力让与他一样的人愿意与他一起。
如果是这样……这座还不算烂到底的城市，会有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的明天吗？
会有他们在学校作为同学时……就已经无数次规划，无数次幻想的明天吗？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而后又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穆子川站起来，望向会议室内无数颗无名的星星点亮的穹顶。
他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一片无垠的星空。
“……梓沐？”
他感到一瞬的恍惚，仿佛看见黑暗当中，那个红色的身影就站在自己的前方，脚下是他们校园内的草地。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出一步，再走出一步。
而那鲜红的影子终于回头，终于对他笑笑，坐下来，拍拍自己身边的另一片草地。
他犹豫着，他被她拉着坐下。
最后，她指了指远方，地平线的另一端。
他看见一束光芒。
那样耀眼，那样炽热。
本篇完
2024.7.7晚
穆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