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食不知味的自助餐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比起炫耀似吃得开心的林晓晓,温言絮几乎没碰什么食物,盘子里那点寡淡的菜叶和鸡胸肉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而陆青则专注于消灭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对身边两个女人之间无声的硝烟视若无睹。

决定回家时,已是午后。

阳光斜斜地洒在街道上,拉长了三人的影子。

陆青走在前面,林晓晓抱着新衣服的袋子,紧紧跟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宿的小猫。

温言絮则落在后面几步,目光时不时飘向陆青的背影,又迅速移开,带着一种失重的茫然。

然而就在他们穿过一条相对僻静、两侧停满车辆的小巷时,异变陡生!

一辆黑色的轿车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个极其狭窄的岔路口猛地冲出!

引擎的咆哮声撕裂了午后的宁静。

失控的汽车似乎根本就没看到行人,速度极快,直直地朝着走在最外侧的林晓晓撞去!

“小心!”陆青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林晓晓的手臂,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狠狠一带。

“啊——!”林晓晓的惊呼被刺耳的刹车声淹没。

然而,几乎在陆青出手的同时,另一道身影也扑了过来。

温言絮,她根本没有去管离车更近的林晓晓,而是不顾一切地扑向站在稍外侧的陆青!

“青仔小心——!”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把陆青推开,但陆青正全力拉扯林晓晓,身体重心不稳。

温言絮的冲撞反而让三人站立的位置更加混乱。

黑色轿车带着死亡的气息,几乎是贴着温言絮惊惶扬起的手臂和陆青的后背呼啸而过。

它最终狠狠撞在巷子另一头的垃圾桶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停了下来,引擎盖冒出白烟。

车窗降下,一个惊慌失措的中年男人探出头,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看到!真没看到!你们没事吧?”

陆青的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一瞬间的肾上腺素飙升让他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林晓晓,少女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死死攥着他的衣襟,大眼睛里充满了未散的惊恐。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确认她没受伤,才沉着脸对司机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没……没事吧?”温言絮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几乎是扑过来的,双手急切地在陆青身上摸索检查,眼神里是后怕到极点的恐惧,“有没有撞到哪里?青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的呼吸急促,脸色比林晓晓还要难看,仿佛刚才那辆车是冲着她来的。

那被深埋的、关于失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危险!无处不在的危险!青仔差一点就……这个念头让她几乎窒息。

“没事,温姐。”陆青不动声色地挣开了温言絮过于用力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林晓晓的背,“好了,过去了,没事了。”

他的语气平静,但眼神深处也残留着一丝悸动。

系统所谓的“活着走到尽头”,看来真的不是一句空话。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像一盆冷水浇在心头,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林晓晓在陆青的安抚下渐渐停止了颤抖,但小脸依旧苍白,紧紧贴着陆青,汲取着那点可怜的安全感。

回家的路上,气氛更加沉闷。

温言絮变得异常沉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车辆和行人,身体紧绷,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下一次袭击。

刚才那惊魂一幕,将她好不容易动摇了一点的“绝对保护”信念,又狠狠地加固了,甚至变本加厉。

亲生妹妹因为自己的疏忽,因为自己照顾的不到位而死于火灾。

上一世的丈夫,这一世的邻居弟弟,也要在自己眼前被灾祸夺取生命吗?

终于回到陆青的家门口,温言絮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

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陆青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饱含着担忧、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陆青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说话。

或许是因为自己之前“只是邻居关系的警告”,或许是她这一世终于有所改变。

陆青不明白,但也不想明白。

他只是看着温言絮默默地转身,走向自己那扇紧闭的门。

最后带着惊魂未定的林晓晓进了屋。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潜在的危险,林晓晓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抱着新衣服袋子,有些茫然地站在客厅中央。

陆青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压压惊。”

林晓晓小口啜饮着温水,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似乎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水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新裙子的衣角.

似乎是被车祸所刺激到,她联想起了过去不好的回忆,林晓晓忽然抬起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陆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和迷茫:

“哥哥……你说……我高考以后,真的……真的应该去上大学吗?”

陆青抬眼看向她,没有立刻回答。

林晓晓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继续说下去:

“我……我写小说好像也能养活自己了。而且……而且学校里……有太多人了,我害怕……我怕我还是会像以前那样……被欺负……被排挤……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切的恐惧和自我怀疑,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陆青的眼睛。

家,陆青身边,似乎成了她唯一能想象的、安全的避风港。

陆青看着她,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又是这个问题,上一世,他是怎么做的?

用尽温柔和鼓励,牵着她,一步步引导她走出阴影,告诉她世界没那么可怕,学校是新的开始。

结果呢?她最终穿着婚纱沉入了冰冷的河底。

这一次,他不会再替她做决定了,拯救的承诺,早已被他亲手埋葬。

“林晓晓,”陆青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指责,也没有惯常的温和引导,更像是一种冷静的陈述,“去不去上大学,是你自己的人生选择。我无法,也不会替你做决定。”

林晓晓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

她习惯了依赖陆青的指引,习惯了从他那里寻求答案和安慰。

陆青的拒绝,让她感到一种被抛弃边缘的恐慌。

陆青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继续说道:

“我只能告诉你利弊。去,你会接触更广阔的世界,认识不同的人,学到系统性的知识,经历一段很多人都会经历的人生阶段。”

“这段经历本身,无论好坏,都是你未来写作的养分。

“你会拥有一个文凭,一份更多选择的底气。但代价是,你需要走出舒适区,面对人群,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可能会遇到挫折,甚至……如你所担心的,再次遇到不友善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晓晓苍白的脸,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不去,留在家里写作。你会得到安全、舒适,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长久来看呢?你的世界会越来越小,你的经历会越来越单一。”

“写作需要生活的厚度,需要对人性的洞察。闭门造车,你的灵感迟早会枯竭。”

“而且,缺乏社会化的经历,你的性格……”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可能会变得更加封闭、脆弱、无法独立。

“至于被欺负……”陆青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仿佛看穿了林晓晓心底最深层的恐惧根源,

“林晓晓,我理解那种感觉,理解被孤立、被伤害的痛苦。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无法改变别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无法控制别人做什么。”

“你能改变的,只有你自己。”陆青的语气很轻,却仿佛在诉说一段刻骨铭心的真理。

林晓晓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手指攥得更紧。

“你说你害怕,害怕再次被欺负。这本质上,是你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无力反抗,或者不值得反抗。”

陆青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试图隐藏的软弱,“你太习惯于‘忍受’和‘逃避’,缺乏一种玉石俱焚的、被讨厌的勇气。”

“玉石……俱焚?”林晓晓喃喃重复,这个词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让她心头一震。

“是的。”陆青点点头,“不是让你真的去拼命,而是要有一种‘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底线意识。”

“当别人踩过你的底线时,你要有勇气、有方法去反抗,去保护自己,哪怕会付出一些代价,哪怕场面会很难看。”

“一味的退让和恐惧,只会让施暴者更加肆无忌惮。这个道理,在校园里适用,在你将来可能踏入的任何一个地方都适用。”

客厅里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室内的凝重。

林晓晓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但肩膀却显得异常僵硬。

陆青的话像沉重的石块,一块块砸在她长久以来筑起的、名为“逃避”的脆弱堡垒上。

不再有温柔的鼓励,不再有“我会保护你”的承诺,只有冰冷的现实和残酷的自省要求。

哥哥……他变了,变得好陌生……

可是……他说的好像又该死的对。

她想起重生前学校里那些嘲讽的脸,那些伸出来推搡她的手,那些故意弄坏的文具……

每一次,她都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躲回自己的壳里,以为只要看不见,伤害就不存在。

她甚至不敢告诉老师,因为害怕报复,害怕被贴上“麻烦精”的标签。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陆青这根救命稻草,仿佛他是隔绝一切伤害的结界。

但现在,这根稻草明确地告诉她:结界不存在,你得靠自己。

“改变别人很难,改变自己……也很难,但至少有可能。”陆青最后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经历了无数次徒劳的尝试。

“选择权在你,留在家,还是走出去,承担相应的风险,也拥抱可能的机会。你自己想清楚。”

陆青说完,不再看她,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留下林晓晓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

光线在她脚边移动。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陆青紧闭的房门,又慢慢移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那个充满未知、危险,但也可能藏着无限色彩的世界。

哥哥……

林晓晓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思考,在她那双总是盛满依赖和怯懦的眼眸深处,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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