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苏焰绫出院的日子。

苏折月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苏焰绫，她的眉眼弯弯，对于离开令人烦闷的病房充满兴奋。

站在她的身后，苏折月手上拿着一沓文件，那是妹妹的出院手续。

医院里总是不缺人的，同样也不缺残疾人。像苏焰绫一样坐着轮椅的人不在少数，但像她这样的花季姑娘就比较少了。

如今的世界早已不是旧日模样。虽不像灾变初年那般混乱，但军政府建立的新秩序仍难庇护所有人——城中散落的贫民窟，便是最刺眼的证明。

能进医院治病的人，要么是拥有殷实家底的人，要么就是倾尽家财的贫民。

苏折月兄妹……勉强算是属于前者。

依靠着经营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宠物店，他勉强地付起了妹妹的医药费，但长此以往下去，家中本就不厚的积蓄迟早会被掏空。

这么早就出院，并非只是出于苏焰绫的要求，也有在这方面的无奈。

幸好，妹妹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至少不用担心出院会影响到她的恢复。

一路推着轮椅走到主治医生的门前，苏折月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回应后，便推着轮椅走了进去。

因为已经提前办好了大部分手续，所以与主治医师交谈并不复杂。将各种检查单子递给他后，匆匆过目一遍，便在上面签了字，收到了抽屉里。

至此，他们便可以离开这已经呆了数个月的医院了。

从医院的大门出来，强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小心避开路面碎石。妹妹的腿无法感知颠簸，但脆弱的心脏经不起震荡。而在他之前，苏焰绫坐在轮椅上，忽而振臂高呼。

“自由啦！”

这声惊呼惊飞了树梢的麻雀，也引得路人侧目——她太久没这样畅快地呼吸过室外空气了。

强光映在她病态苍白的肌肤上，银灰色的发丝几乎透明。

推着轮椅从楼梯旁的坡道缓步而下，苏折月闻声微愣，随后淡然一笑，扫视一眼周围，口中轻声道。

“焰绫，周围还有人呢。”

自家妹妹平时是很安静的性格，除了面对熟悉的人能好一点。此刻应当也是真的很开心，才要喊出来吧。

不过，出于对她的了解，苏折月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果然，回过神来后，她脸色微红，眼睛四处乱瞟，在发觉真的有不少人在看她之后，果断地低下了头，轻声说道：“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对此，苏折月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推着妹妹的轮椅往外走。

他自然可以提醒，但他更理解妹妹激动的情绪。

而且，羞恼的妹妹也很可爱，不是吗？

原本苍白而惹人怜爱的小耳垂都带上了一丝樱粉，她的腮帮子红红的，像是一颗熟透的水蜜桃。而且充满活力的样子，在过去也不多见。

当然，这些是不可能告诉妹妹的，不然就又要骂他死妹控了。

“喂……老哥……”

少女轻声的呼唤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他低头看向妹妹。

她此刻低垂着脑袋，银发垂撒在脸颊，从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双手微攥，关节泛起莹莹粉色。

“嗯？怎么了？”

没有继续看她，苏折月抬起头，继续推着轮椅前进。

“我…我住院花了多少钱？”

她轻声说道，似乎有些紧张，苏折月隐约注意到她的双肩似乎都绷紧了。

居然是在关心这个吗？

苏折月哑然失笑。自从父母去世后，家中的钱财就由他来管理了。平常焰绫也不怎么花钱，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么，关心这个，又是什么原因呢？

其实很好猜，大概就是想要知道自己的病给家里带来了多大的经济压力吧。

想了想，苏折月决定如实回答。

“没有多少，放心，不会影响到我们正常生活的。”

虽说有些含糊，但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与那些治个病需要倾家荡产的贫民相比，他们的处境已经很好了。

“是吗？”

苏焰绫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了。

因为背对着他，看不到对方表情的苏折月也不知道妹妹在想些什么。

但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想法吧？

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他有些惆怅。

生活还可以像往常那般继续，但宠物店里的东西都已经变卖的差不多了。他需要去找一份工作了。

幸好，房子还有一些基础设施都还在，多攒一些钱的话，店还是能重新开下去的。

不过，他的心头却始终有一片阴霾，挥之不去。

他低头，看着妹妹的背影。一身宽大而不合身的病号服，银发披散在身后，因长期扎鞭形成的压痕聚拢发丝，如燕尾般垂落。病态的肤色，纤弱的躯体，像是随时会消失的虚影，如此不真实、虚幻。

三年。

这个时间就像一个魔咒，困扰着过去一个月的他每一个日日夜夜。偶尔从梦中惊醒时，他都会心有余悸地看向自己那在另一张病床上安睡的妹妹，一直持续良久，直到确定那只是一个噩梦，自己的妹妹还在身边。

那一天终会到来——

她终将离开自己的身边，就在短短的三年以后。

他没有告诉妹妹她的病情。那只会给她自己徒增困扰，而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他迫切需要一个方法，来拯救自己的妹妹。

将她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做。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既不能制造什么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机器，也不会什么万能的魔法。

这样的他，什么都无法改变。

但这个世界的确存在魔法。

数十年前的那场大灾变，将一种被命名为“魔兽”的生物带到了地球。它们充满攻击性，以恐怖的速度摧毁了人类的居所，迫使所有人龟缩到几个大城市中。钢筋水泥浇灌出巨大的围墙，架设其上的重机枪和机炮交织形成的火力网昼夜不停，才击退那些怪物，使人类得以保有栖息之地。

饥荒、死亡、灾难，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

魔兽是十分诡异的存在，它们种类繁多，存在形式不一，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它们能够使用一个人类前所未见的神奇力量：魔法。

因此，将它们统称为魔兽。

人类对魔法的研究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但收效甚微，至今连其作用方式都搞不清楚。

更别说，城墙以外的无尽荒野中，那数之不尽，杀之不竭的魔兽们了。

军队在保留栖息地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使其地位水涨船高，几十年的时间内，这座超级城市诞生了一个军政二合一的巨无霸。

如何妥善处理逃难而来的难民是一个难题，至今都没有得到解决。

在十几年前，苏折月，也是那些难民中的一员。

那一天，方才四五岁的他，在街边遇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衣着光鲜，怀中抱着一个还在咿呀学语的女婴。

也是从那时起，他重新拥有了一个家。

几年前，他措不及防地从猝然去世的父母手中接过了照顾妹妹的责任，迫不得已之下放弃了学业，开始接管起养父母的生意。

如今，是第几个年头了呢？

他记不清，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照顾病重的妹妹已经让他心力交瘁。

至今，他的脑海中还满是那三年。

为什么，他不能像魔兽一样，拥有神奇的魔法，治好妹妹的病呢？

苏折月想到，双手攥紧轮椅推把。

哪怕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