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仔！V仔！”小羽小声呼唤着对方，眼见无果连忙拉着索菲跟了上去。可进去之后哪里有预想当中的会议室？分明已经回到了最初卧室更深层的杂物室当中，也就是两人最初顺着窗户偷偷溜进来的房间。
“好吧……或许一点都不需要担心V仔呢，猫咪在这种奇怪的空间里大概都是有特殊感应的吧？”
隔壁传开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小羽蹑手蹑脚摸过去，索菲再度看了眼化妆镜上的时间：4月27日早上八点零七，又过去了一天半。
再看看窗外，这个时间点太阳应该升起了才是，可外面依旧一片漆黑，天上密密麻麻的阴云将白色的天空几乎全部遮挡，似乎是有一场风暴在逼近。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李信陵的抽噎声传来，她正趴在书桌上抽泣，身体微微颤抖：“全是尸体……到处都是尸体……填满了水潭，填满了小路，怎么都清理不干净，怎么都洗不掉血迹。”
“信陵，我理解，我知道这是一起惨烈的悲剧。”
朱幽蒹从后面抱住李信陵轻轻安慰。
“但你必须振作起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清理尸体只是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方面。舆论管控、伤者处理、街道封锁，这些都需要我们二人带头处理，去面对记者和镜头，去为了幽水村的未来尽力弥补填充现在的裂隙。”
沉默了一阵后，李信陵从桌上缓缓抬头，眼中满是泪光：“我不理解，幽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不是救人和道歉么？那么多的人，从全国乃至全世界各地赶过来，只是为了拜访咱们这里，去求得一份福气。你不是说过我身为仙女的职责就是做好表演，让那些外地来的游客玩得开心玩得惬意么？现在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让明明应该是风景胜地的幽水村变成了一处墓地。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尽可能弥补犯下的这些过失么？为什么……为什么幽蒹一直不让我对外人诉说真相呢？”
“信陵，你还是太年轻了。”
幽蒹半跪在地上，托举李信陵沾满泪水的脸颊：“救人这一点，你说得很好很好，我们现在也是在竭尽全力救助那些活下来的人，希望能够控制住伤亡数字不让上升。但是诉说真相，这可远远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你想想，你把怪物的事情，把诅咒的事情说出去了，岂不是说明幽水村不再是那个代表祥瑞的村子，反而是含有不幸的怪物村子么？以后谁还会来幽水村玩呢？谁还会来幽水村消费呢？
幽水村发展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从一个几千人的村子，发展到现在十万规模，那么多旅馆、表演、建筑工程和商店，村里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依靠旅游产业活着。要是幽水村再也没人来了，咱们的父老乡亲们又该怎么办？旅馆没了客人关门倒闭，商店没了买家东西卖不出去，建筑没有盖下去的必要最后烂尾了。那些村民们又该怎么活呢？恐怕再也住不了现在这样的洋房，买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了。
更不要说上面怪罪下来，恐怕你认识的很多叔叔都会被抓进去。莫叔叔平时照顾你那么多帮你搞了这么大一个别墅，郑叔叔带你去天南海北多地方玩每次都是贵宾级别的待遇，宋叔叔送了你多少价值连城的宝贝，黎叔叔费尽心思把你在电视上打造成大明星甚至还出了部电视剧----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们了，你真的忍心么？你真的忍心让那些待你那么多的叔叔们蹲在铁栏杆后面困一辈子，甚至被一颗子弹从后脑勺开花么？”
“我……我……”李信陵陷入混乱和迷茫当中，“我、我不知道。”
“你还记得你成为仙女那天，所许下的誓言么？”朱幽蒹睁开她平日里一直半眯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眸子流动着淡蓝色的光芒。
“记得，记得，”李信陵点头，“要，要做一个代表快乐与好运的仙女，为了、为了幽水村的大家带来幸福、笑容与气运。”
“所以停止哭泣吧，不要让外人看见仙女在悲伤呢~”朱幽蒹擦掉李信陵脸上的泪水，“咱们一起去视察那些病人吧，给他们笑容，带给他们温暖，安抚他们那颗焦急的心，好么？”
李信陵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点头。
“乖，这才是我的好信陵。”
两个女孩再度吻在一起，门缝背后的小羽心跳动得越来越快，几乎马上就要冲出去，但被索菲牢牢拉住。
“不是这样的，”她攥紧拳头喃喃自语，“才不是这样的……为了所谓的旅游业绩和前途，竟然连真相……连人们明明有权利得知的真相都要封锁，甚至在未来还要让更多人往这样的火坑里跳……”
“现在冲出去没用——”索菲按住小羽，“等，等待李信陵独处的时间，现在我们冲出去，只会被当成敌人攻击。幻境这里，拟真，极高，必须谨慎。”
“你是对的——”小羽很快平静下来，“我没想到，没想到信陵姐姐的……呃，女朋友，会是这样。”
“太现实，就像大人一样。来，满是政治的酸臭味。”索菲做着总结。
两人耐心等待卧室里的魔法少女们离开，随后再度悄悄跟出去，索菲刻意花了几秒查看柜子，发现原本的位置又多了一把梳妆镜。
看来不同空间都是独立的，自己拿那么一个镜子什么影响都没有。
两人离开卧室后没有到外面的走廊，反而再度回到了卧室更深处的杂物室，完成了一个现实空间里不可能存在的循环。窗户外面这次没有阴云，但依旧是黑的，化妆镜上的时间又走了一天，来到4月28日晚上九点十五。而布偶猫V仔就在杂物室的门口，对着两人晃动尾巴。
李信陵的尖叫声从卧室里传来，小羽赶紧凑到门缝旁边查看，对方正穿着丝绸睡衣躺在那张真皮床垫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信陵？”睡在旁边的朱幽蒹打开台灯，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服务员，不过被前者挥手示意退出去，“去拿点好运水来。”
“我……我又梦梦梦梦到了……梦到了那个伪神……”李信陵喘着气。
“嘘，”朱幽蒹伸出一根涂着亮指甲油的指头贴在李信陵嘴唇上，“不要说伪神，要说那是个诅咒，是个怪物，伪神是咱们魔法少女内部用语，可不能让那些大人听见。”
“好吧，我、我我梦见了那个怪物，就是先前那个袭击人的怪物，”李信陵拍打着胸膛，脸上是惊魂未定的神色，“我梦见我在幽水谭里，那个怪物在我眼前出现了。它向我走来，嘴里一直念叨着还给我还给我什么的……我扔出骰子想要击退它，可是骰子没有效果，我的魔法没有效果。我转身逃跑，一直在跑，我找不到岸边在哪里，我也找不到幽蒹你在哪里，只有那个怪物一直在追我，一直在喊着还给我……还给我……它、它到底是要我还给它什么啊？！”
“诅咒就是这样，毫无逻辑毫无章法，”朱幽蒹抚摸着李信陵那一头墨绿色的发丝，“要我猜测，那玩意应该是想回到原本的人类身上——它们这些霉运是自人而生，围绕着人作祟。霉运被咱们分离出去后就焦躁不安，想尽办法想要继续附身在人类身上制造着不幸。你很坚强，即使是在梦境里也很坚强，好样的信陵。上一任仙女嬷嬷真的很有眼光，看出了你身上的潜质，让你作为我的搭档。”
“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李信陵依靠在朱幽蒹的怀里，“就好像那个怪物我认识一样，是我特别特别熟悉、特别特别眼熟的人……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想，但现在是第一、二……第四次梦见它了，每一次梦里看见那个怪物，我都有特别强烈的想要和它互相搂抱在一起的愿望……”
“听我说，信陵，千万千万不要中计。”
朱幽蒹一脸严肃：“那是它在引诱你，在试图缠上你，将你变为厄运加深的不幸儿。水潭下的诅咒强烈到已经开始凝聚为实体了，我接下来会想办法尽量化解它们，避免未来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敲门上响起，服务员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
“来，喝下这碗好运水，你就能减少做噩梦的次数了，”朱幽蒹接过金碗递给李信陵，一脸的宠溺，“我精心调配的魔法，再加上这纯金的碗，好运指数拉到满了。”
李信陵看着那碗水，却有些为难：“我、我看着这水……总觉得那怪物下一秒就会从里面伸出手，卡住我的脖子……”
“怕什么呀，你是仙女呢，它敢出来，咱们一起把它打回去。”朱幽蒹亲了一口李信陵的脸颊，哄着将那碗水灌了下去。
“仙女一天喝五碗好运水，村民是一天一碗，现在看这个情况需要加倍了，明天开始要多喝水了哦，我会多施加些魔法，所以你可能会感到有些不舒服——都是正常现象，一定要全部喝下去呢。”
小羽紧紧盯着那个金碗——直觉告诉她，问题的关键就在那碗水里。
“晚安，祝好梦，明天还有很多人要安抚，很多事情要做呢~”
灯光熄灭，V仔喵了一声就要从爪子扒拉门把，小羽这次有经验了，直接上前一步打开门，两人一猫走了出去。
外面变成了惨白色的走廊，走廊两侧挤满了躺在病床上的人，有的大口吐着鲜血，有的浑身缠着绷带缺胳膊少腿，也有的面色发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穿戴着全套防护服的医生和护士来回奔波，空气中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又过了14个小时，到4月29号白天了。”索菲看着手中的化妆镜，一个推推车急匆匆走过的护士差点撞到她身上，随后继续跟没事人一样前进——也不知道是太忙了没工夫管，还是没有注意到索菲。
走廊里的广播响起：“有需要办理出院的旅客，请前往顶楼领取补偿金和出院凭证。请注意，只有持出院凭证才能离开幽水村，任何没有凭证的人都会被劝回。”
“看来这就是先前那个幽蒹所说的，封锁了。”小羽喃喃着，攥着索菲的手更紧了一些。
两人一猫跟着来到顶楼，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队，很多没受伤或者受轻伤的人都排在队伍里，人们脸上惊魂未定，很多人窃窃私语讨论着前几日的恐怖遭遇。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的医生手持喇叭反复播报：“大家注意啊，手机、耳机、相机、任何电子设备都需要一律上交啊，禁止录音和拍摄啊，咱们流程处理得越快，你们就能越早离开这里啊——”
小羽看着那些安安静静排队的人，感觉就像是看着一群排队等着被送入屠宰场的鸭子。
V仔带着两人来到天台入口，十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站岗守着入口，然而却无视了面前三位，任由小羽拧开门把手走上通往天台的楼梯。
“幻境在异化，”小羽伸手戳了戳其中一位警察，感觉就像是戳在一堆棉花上，“它的重点不是我们，而是全力转移到李信陵身上。”
“咱们也得抓紧时间了。”
小羽暗暗下定决定，如果有事态紧急就不管那个幽蒹了，直接冲过去找信陵唤醒对方——总好过在沉默中被幻境一点点吞噬。
刚刚打开天台铁门的两人就听见外面传来剧烈的争吵声，都不需要仔细听就能辨认出李信陵的声色。
“信陵，冷静一点啊，幽蒹毕竟也是为了大家好，有什么事情，就可以好好说话，都可以慢慢商量的……”那个姓莫的市委书记劝说着。
“我不理解，我一点都不理解！！”李信陵在天台上反复踱步，显得歇斯底里，“为什么，为什么一定对那个孩子那么做？？明明她已经在那场灾难中失去她的父母了，明明我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把她安慰好……”
“无人机在她兜里检测到录音笔，一直都是开启的状态，”朱幽蒹站在对面，阵风吹起她的黑色长发，“她的确只是个小孩，但她的思想太独立，远比成年人更加危险。放她出去，她一定会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危害幽水村乃至整个蓉楚省的名誉。”
“那也不是杀了她的理由……”李信陵的声带在颤抖，就像她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样，几乎随时都会栽倒在地上。
“杀了？怎么会杀她呢？我们一直都在努力救人，怎么可能会杀人呢？”朱幽蒹微微歪头，“她只是因为运气不好，没有挺过严重的内伤，就像她那不幸的父母那样，成为众多死难者当中的一员。”
“我看过她的病例，明明只是摔断了一条腿，仅仅只是一条腿而已！”李信陵嘶吼着，泪水在空中飞舞，“医生说她一周后就可以出院了，可我仅仅只是喂她喝了一碗好运水而已，她就立刻开始吐黑血，还没等医生过来，就死在我的怀里了！”
她大口喘着气，声带发出沙哑的呼吸声：“……那个，那个，那个真的是好运水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喝就……”
“我先前就已经说过，阴阳相伴，明暗平衡，有好运的地方必定存在厄运，就像有光的地方必定有阴影。”
朱幽蒹语气和神色平静如常——甚至有些过分冷静：“好运水为人们带来好运，带走厄运，但这些厄运并非就此消失，而且被吸收压制在水潭底部。这些厄运，化为诅咒的厄运，如果想出来，也完全可以通过水源重新回到人体内，在日常生活中给予致命一击——那个女孩，或许就是一位，很不幸的例子。她的好运水被污染了。”
“可是那一桶好运水明明先前那么多人喝了都没事，偏偏到那个女孩后就……就……”
李信陵颤颤巍巍抬手指向对方，声音还是那么结巴，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
“是你……是你往那个好运水里面加了什么吧？幽蒹，幽蒹……所有的好运水都是出自你这里，怎么可能那么巧合就……就是她……”
朱幽蒹缓缓睁开半眯的眼睛，黑色的眼瞳就像那方潭水一样，看似清澈，实则幽深不见底。
“信陵，明明身为仙女那么多年，却依旧没有真正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我，对你有些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