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敬的手指深深抠进无名碑的缝隙,青苔染绿了她的指甲。碑上无字,却比任何铭文都更刺痛她的眼睛。两坛竹叶青已经见底,酒液混着雨水在碑前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她苍白的脸。

"晞文,七年了。"她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喉咙滚动间,冰凉的液体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魏云洲那个书呆子居然杀了人,你说可不可笑?"

雨越下越大,山间的雾气漫上来,将石碑包裹得像一个朦胧的梦境。颜子敬解下腰间玉带钩——那是先太子及冠时赠她的定情之物,上面刻着"丹心寸意,愁君未知"八个小字。她醉眼朦胧地将它按在碑上摩擦,仿佛这样就能把字迹刻进石头里。

"你说你想做北方天上翱翔的鹰,站在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北方····"天空一声惊雷,雨下的更加大。她突然哽住,额头抵着潮湿的石碑,"晞文是你在哭吗?春天要来了,你是不是该醒了······"

她踉跄着起身今夜山顶的风格外的大颜子敬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可今夜的风还是吹得她广袖猎猎作响。颜子敬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那个变成风的爱人·····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颜子敬猛地抬头,恍惚看见白衣胜雪的身影立在碑后。那人发间别着熟悉的青玉簪,雨水顺着簪头垂落的银链滴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子敬,你醉了。"声音轻得像山间掠过的风。

酒坛"咣当"滚下山坡。颜子敬踉跄着扑过去,竟然真的触到了一片冰凉的衣袖。她死死攥住那截手腕,感受到皮肤下微弱的脉搏跳动。雨水中,先太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近乎透明的青色血管,眉间那颗朱砂痣红得刺目。

"是梦吗?是梦也好总归是又见到你了。"颜子敬的指尖抚上对方的脸颊,雨水混着泪水在指缝间流淌。她闻到记忆中的沉水香,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那是鸩酒留下的后遗症,即使魂魄也洗不掉的味道。

高晞文的指尖拂过她湿透的前襟:"梁州一案水深,你此番前去定要万般小心。"

"别走!"颜子敬突然将人搂进怀里,青玉簪硌在她锁骨处生疼。怀中躯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一具空心的瓷偶,"别留下我一个人。"

"雨要停了,我该走了。"高晞文的声音开始飘忽,身影在雷光中时明时灭,"小心湘寒身边带这的那个女人,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一道惊雷炸响。颜子敬昏倒在那座无字碑旁,只有半截被雨水泡烂的柳枝挂在臂弯。远处传来马蹄声,侍卫提着风灯寻上山来。

"大人!陛下催您即刻启程!"

颜子敬被侍卫叫醒,将玉带钩重新系回腰间。那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裂纹,正好将"君"字劈成两半。

谢湘寒的马车停在颜子敬出城的必经之路上,檐角铜铃正响到第七声。他摩挲着腰间玉佩——这是临行前母亲清河长公主所赐,玉上盘踞的螭龙缺了只爪子,据说是当年夺嫡之战中为护当今圣上所损。见此玉佩如圣上亲临三品一下,先战后凑。

此次梁州一案是锻炼的好机会,高清河早就告知了颜子敬让她带着谢湘寒一同前去。一为学习历练,二也是怕梁州天高皇帝远时间长不下去皇室震慑一二,易起一些不臣之心。

"箫侯爷真要带我去梁州?查案之事我去怕是要拖您与颜大人的后腿。"济慈挑起车帘,腕间金钏叮当作响。她今日未施粉黛,素白的一张脸上只有唇瓣嫣红如血,倒比平日浓妆时更显几分清丽。

谢湘寒的目光落在她斟茶的手上,并未发一言。从前他以为眼前这位女子只是一位身处红尘之中的可怜人,可昨夜他母亲的密探来报眼前之人的身份并未不简单啊。

"魏云洲杀王进的时候,据说血溅了满墙。还染到很多账本上了·····“谢湘寒突然开口

济慈斟茶的手纹丝不动,茶水精准地停在杯沿三分处:"我只懂琴棋书画,这些朝堂大事..."

"你懂金沙楼的暗语。"谢湘寒截住她的话头,从袖中掏出一枚残破的青铜令牌,"'莫听穿林打叶声',下半句是什么?"

车厢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济慈的发钗坠子悬在半空,一滴凝露般的翡翠晃啊晃,在车厢壁上投出跳动的光斑。

"'何妨吟啸且徐行。"她终于轻声接道,指尖抚过令牌上模糊的龙纹,"但小侯爷应当知道,这金沙楼的暗语知道的人可不少。没有十万也有五万,江湖中人人都去金沙楼买卖消息。"

谢湘寒突然抓住她手腕“江湖人知道,归江湖人知道。那身在青楼中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济慈借势抽回手,金钏在谢湘寒手背上刮出一道红痕。窗外传来颜子敬身边侍卫的声音"小侯爷,颜大人让小的问您准备好了没有。“

"告诉颜大人。"谢湘寒掀开车帘,雨丝立刻扑了他满脸,"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雨幕中,他看见颜子敬的马车帘子微微一动,露出半截沾着泥水的官靴。那靴跟上沾着片柳叶,新鲜得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北靖王府的合欢树上积了层薄雪。箫意站在回廊下看丫鬟们扫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雪痕锦如今腿未好全走路总带着种奇特的节奏,很好辨认。

"郡主好雅兴。"雪痕锦的声音贴着她耳后响起,温热的呼吸呵得她耳垂发痒,"礼部刚送来嫁衣样子,不去看看?"

箫意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这是"沈茉音"该有的反应。真奇怪,她扮演这个角色已经一两个月,却越来越分不清哪些是演技,哪些是真实情绪。就像此刻胸腔里莫名加速的心跳,究竟是箫意这个密探在紧张,还是沈茉音这个少女在悸动?

嫁衣铺满整张花梨木案,金线绣的凤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箫意指尖拂过衣袖处的珍珠纽扣,忽然哼起济慈唱过的一段童谣:"月娘娘,挂花窗,爹爹磨刀娘剥葱..."

"这是沧州童谣。"雪痕锦突然抓住她手腕,"你怎么会唱?"

箫意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了。这是济慈告诉她,是她幼时奶娘教的小调。但她并未过多在意"来京的路上济慈哼唱了几句,觉得有趣就..."

"三月十六是个好日子。"雪痕锦松开手,转而抚过嫁衣上繁复的纹样没有头绪的开口"钦天监选的,但只要不傻的都能看出来是本王的母后故意选出来的。"

窗外传来树枝被雪压断的脆响。箫意猛地抬头,看见雪痕锦眼底一闪冰冷的杀意。

"王爷不介意?"她故意问。

雪痕锦拿起案上金剪,剪去嫁衣上一根多余的线头:"母妃若在天有灵,定会喜欢沈小姐这样的儿媳。"

他转身时,箫意注意到他左手始终按在腰间。自他能站起来那日起,那里便鼓出一块长方形的轮廓,像是一本手札,又像一把匕首。

梁州刺史府的书房里,颜子敬掀开第三块地砖时,手指沾到了未干的血迹。砖下静静躺着一本烧焦边缘的账册,和半枚青铜虎符。

"果然..."她瞳孔骤缩。虎符断裂处的纹路,与三日前在荒山上见到的柳枝截面一模一样。

窗外突然传来女子的轻笑。颜子敬闪电般将虎符塞进袖中,却见济慈倚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支青玉簪——与那夜高晞文发间戴的竟有九分相似。

"大人找这个吗?"她晃了晃簪子,济慈那张脸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颜子敬的指尖触到袖中虎符的棱角。她突然明白先太子高晞文那句未完的警告是什么意思了。虎符现梁州这次怕不是光赈灾银被贪污那么简单。

雨又开始下了。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白衣胜雪的身影立在雨幕中,眉间朱砂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晞文..."她喃喃道,却见济慈突然变了脸色,手中青玉簪"当啷"掉在地上。

簪子摔碎的瞬间,刺史府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谢湘寒撞开院门,手中攥着一封被血浸透的信:

"颜大人...魏云洲是清白的...王进他...私铸兵器..."

话未说完,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他后心。颜子敬扑过去时,看见谢湘寒腰间的螭纹玉佩碎成两半。谢湘寒内力冲开了经脉,那只箭被谢湘寒的灵力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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