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景镇住了一夜后，柯翋翗三人踏上了前往下一站的路。
柊缂龖总是闲不下来，一路上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就像小麻雀一样。
柯翋翗对此也是无可奈何，柊缂龖这种性格今后可是很难成为记者的，更适合当一名播音员。
不过利与义听的很认真，因为柊缂龖说话的时候虽然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就像她走路都冒冒失失一样，但说的内容却非常真挚，丝毫不带有那种置身事外却以主神视角评头论足的俯视感。
简单来说，就是很少打官腔，更多的是站在平民角度的表达，虽然给人一种很强的主观态度，但总好过那种居高临下的客观态度。
听着柊缂龖的讲解，看着侧面的‘寒水河’，利与义不由得感慨，工业污染这种事情在哪里都是一样啊……
工业化虽然极大的提升了人们的生活质量，却也带来了严重的污染，尤其是在工业发展上升期，为了追求更高的工业产能与经济指标，各类污染完全是不受控制的急速增加。
单是织女星就不止一次的出现诸如沿海地区的鲷民告状之类的事情，由于工厂向大海排污，导致鲷民（捕捞鲷鱼的渔民）和工厂的关系非常紧张，出现过许多次恶性事件……
除此之外，像空气污染所造成的呼吸系统疾病高发、土壤污染导致的农业减产以及水污染造成的民众患病等一系列问题都随着工业社会的发展与日俱增，对于环境的治理也就成了织女星在工业发展道路上面临的新挑战。
柊缂龖所在枫叶大学的一位学姐就曾专门调查过这类的污染，虽然柊缂龖称对方为学姐，但对方可比她大出几十届开外，准确来说应该是校友，只不过柊缂龖一定要用学姐这个称呼来表达她的钦佩之情——她想要成为记者也是因为受到了这位学姐事迹的鼓舞。
柊缂龖的这位学姐几经奔波拍摄有关污染的纪录片，试图借此引起政府的注意，但没有媒体愿意播放她的纪录片——因为大家都不想在政府大力倡导工业化发展的时候播放‘反面教材’……
她所拍摄的这部《海岸之上》因此被禁播长达十年之久，但在此期间，她并没有灰心，依旧通过各种方式宣传关于污染的课题，希望政府不要对这些污染视而不见。
为此她甚至专门跑到织女星外交访问的其他科学院公众场合去宣传，也因此多次遭到逮捕。
时间久了，有人认为她是其他科学院派来阻碍织女星工业化建设的宣传员，也有人认为她能够从这种宣传里获得巨大的利益这才为此长久奔波，但这一切的流言蜚语都没有阻止这位学姐的脚步。
最终她的纪录片得到解禁，开始在电视台播放，而织女星在工业化上升期平稳后也开始重视起她所宣传的一切——但这究竟是织女星认识到了环境污染的危害还是在一开始就决定为了工业上升走先污染后治理的道路则无人知晓……
人们知道的是，织女星科学院真的开始治理这些污染，关闭了许多高污染低收益的工厂，通过技术换代让更多的工厂减少污染排放。
曾经这座烟笼寒水市有着自己的名字，之所以在那场改名大潮中更换为现在这个名字并不是基于什么古风诗意，仅仅是反馈了客观现实——烟笼寒水市的‘烟’正是常年笼罩这里的工业废气……
那时候烟笼寒水市一年到头根本见不到几个晴天，无论刮风下雨，城市上空都是灰蒙蒙的，犹如一座深陷黑暗的雾都。
但如今城市上方晴空万里，再也不复昔年阴沉灰暗的模样，黑色的寒水河也又一次恢复了古代史书中所描绘的清澈明净。
至于那位学姐则是在织女星开始环境治理后消失在了大众视野，前往更多需要她的地方。
柊缂龖说到这里，不由得拿出她的数码摄像机展示给利与义——虽然她的数码摄像机在价值上无法和‘蔡特金’相比，但所承载的价值是一样的。
数码摄像机里有她拍摄的景色，那是枫叶大学内的一组雕塑群。
从右往左看去，只见一个幼小的女孩举着一张传单从林间飞奔，而在她面前的那棵树另一侧，一名少女扛着宣传牌向前奔行。
而在这个女孩面前的那棵树后，则是一名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女孩拿着摄像机徐行，似乎在拍摄什么。
然后是举着条幅标语垂头丧气却仍未气馁的年轻女性……
紧接着是背着旅行包回首眺望，脚下却继续前行的中年女性……
直至一名拄着拐杖踽踽而行的老年女性以及一座伫立在林间的墓碑——那是她的墓碑亦是纪念碑。
随着镜头拉近，利与义看到了墓碑上的文字。
那似乎是一首诗，经由柊缂龖口中婉婉唱来。
——莫问我从何方来
——请听我为何而来
——为了澄澈的天空
——为了清幽的溪流
——为了辽阔的海洋
——为了梦中的家乡
——我的血液在流淌
——我的理想未曾忘
——我的起点在脚下
——我的终点在远方
——带着年少的信仰
——奔向无悔的远方
利与义与柯翋翗静静的听柊缂龖唱完，柊缂龖的嗓音很稚嫩，毕竟变声期还没有结束，但能听出这歌声非常真挚，是发自内心所唱，绝非随口附和。
待一曲唱罢，柊缂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忘我投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老老实实坐在一旁。
“看来我们错过了一处很有意义的纪念碑。”
利与义无奈摇头，他之前经过琴生海波市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要去枫叶大学参观。
“就算没错过，我们也进不去吧？”
柯翋翗不知道自己和利与义能不能进去，只是觉得枫叶大学作为名校，管理肯定十分严格，外人或许没办法自由进出。
“可以的！枫叶大学有游客参观区的！在里面还可以吃到枫叶大学培育的‘蓝色火龙果’与‘红香蕉’！”
柊缂龖连连点头，生怕柯翋翗二人不知道枫叶大学可以进入。
柯翋翗不禁叹气，这孩子也太活泼了……根本看不出端庄的样子。
而且蓝色火龙果和红香蕉是什么东西啊？枫叶大学培育的新型水果吗？听上去完全没有想吃的欲望……
正沉吟间，巨大的隐形掠过窗外。
柯翋翗向着窗外望去，只见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像伫立在寒水河上，他双脚分别踏在河道两侧的土地，手中持握着一柄指向河水的大剑，仿佛这两侧的土地本是一体，被他这一剑斩成两半，形成了这条寒水河。
在雕像的一侧是林立的工厂，那是如今的烟笼寒水市，而另一侧是荒废的工厂，那是曾经的烟笼寒水市——这一剑也将这座城市的过去与今日斩成两半。
在烟笼寒水市进行环境治理后，位于河岸一侧的重污染工厂陆续关闭或迁往别处，从此成为了历史，只剩下这些荒废的厂房见证着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那是‘裁断时间之人’，玄霜岛上最高的纪念碑。”
听着渡船司机的话语，柯翋翗不由得点点头。
看着渡船从雕像双腿间驶过，但却完全感受不到胯下之辱的意味，她只觉得这一切非常震撼。
“以前有不少人诟病这座雕像，都觉得每次行船从雕像的裤裆下面钻过去也太不成话了。”
渡船司机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世界大战的时候，璇玑星的飞机往这里扔了很多炸弹，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任何一枚击中这座雕像，大家都说这座雕像在冥冥中被什么力量保护着，打那以后，所有的船都不抵触从这雕像的裤裆下开过去了，现在一个个都觉得就这么来来往往能获得雕像的保护，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司机虽然说的炎族语，但却有着属于云山语的发音——玄霜岛很多居民都是来自云山半岛，有着出自云山语的发音也因此烙印在了他们的记忆中，哪怕说炎族语，只要涉及到特定词语就会暴露他们云山语中对应的发音。
“神秘的力量吗？”
利与义仰起头看着驶过的雕像，他是无神论者，自然也不会相信神秘力量，可听司机说起这些，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叨念起来——希望这座雕像能保佑柯翋翗一生多有平安喜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经常做这样的祈祷，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如果不是遇到了柯翋翗，或许这一生都将一个人平静度过，他的心就像这寒水河的河面，哪怕渡船驶过也只是留下一道稍纵即逝的波纹，转瞬便恢复了平静。
柯翋翗对他而言有着与众不同的含义，他尊重柯翋翗，也希望柯翋翗能一直平平安安。
作为丈夫，这样祝福自己的妻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抬头望去，一片树叶飘摇而下，最终落在柯翋翗的肩上。
利与义缓缓将之摘下，丢入河中。
看着树叶漂在水面，丝毫没有下沉的迹象。
利与义不由得比较起渡船留下的波纹，比起长久漂浮的落叶，渡船的波纹散去的太快了。
正因如此，他才希望柯翋翗在自己心中留下的波纹能够永远不散，直到树枯水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