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凰是天清宗第一女修士。
他是洛凰的贴身随从。
从他第一天获得这个身份开始,至今已经十二年。
今天是最后一天。
他咳了一声,身子紧绷半晌,才渐渐恢复下来,随后他拭去手心里的一点鲜红,准备迎接最后一次见面。
所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镶着冰晶石的木盒子,盒子里是紫玉参,天下绝品,能根治她的隐疾。
七日前,洛凰败于魔修苏离语,内伤牵引隐疾渐渐复发。
他未雨绸缪,在洛凰尚且能压制隐疾之前,从魔修之地葬神谷带回这味草药。
虽然负伤严重,但是能帮到洛凰也算是值得。
因为洛凰于他有恩。
他踏上青石板,提起铜环轻敲门。
几日没回来,青石板上有些灰尘,他下意识拂袖掠净。
门内此时传来一声冰冷的“进”。
他推门走进去。
院内梨花满地,纷纷如雪乱。
梨树下,洛凰着一身白裙。乌发披散,刚及腰部,像是上等宣纸上的一道墨痕。
她坐在石桌前,桌上散着梨花瓣,花瓣中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潭墨走过去,站在她对面。
“这两日,去哪了。”
她没抬眼。
潭墨将手中的盒子放在石桌上。
她瞥了一眼,冷声道:“满脑世俗之事!”
“这是……”
“你几时见我粉饰过?又几时见我佩戴首饰?”
潭墨胸口闷痛,没有大声反驳的气力,便没有开口。
他也不打算解释。
十二年的行迹让她留下一个“世俗”的印象,他不认为这一句半句的解释会有什么转变。
他也没必要希冀这个转变。
“和外面传言一般,你果然是动了非分之想!”
她抬手将那盒子荡在地上,“潭墨,认清你的身份,送这些东西,你配吗?”
潭墨没应,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胸口处,整洁完好的玄衣之下,是采药时的贯穿剑伤。
“作为我的随从,你难道不应该做好分内之事吗?你若真有心,不如带些温气丹,压制我的隐疾。”
她摆摆手,“也罢,今天本来也是要知会你,我已经突破地阶,以后不必与你共修功法。”
“好。”
潭墨平静地应道。
洛凰长睫忽而颤了下。
“我外出执行任务时,你也不必随同。”
“好。”
潭墨依然平静,而洛凰抬起头瞪着他。
“你也要从我的院子里搬出去,毕竟男女有别。”
“好。”
潭墨还是平静,但洛凰眉头轻皱。
“你是在用敷衍表达对我的不满吗?如果是这样最好劝你释然接受,外面现在传闻风风雨雨。”
“什么传闻?”
潭墨明知故问。
“男女之事……说我为了修炼功法,养你在院中供我双修采补。”
“不是事实吗?”
“我没有和你双修过!只是和你共修!你只是一枚丹药!”
“你不是解释得很好吗?”
“你……”洛凰一时语塞。“你现在本就是男子身,有些事情不是解释就可以的,总之我意已决,你只需要遵从我的命令。”
潭墨挤出一丝微笑,点点头。
他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决绝”,这样他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去。
如洛凰所说,他不是人,而是一枚金丹,自穿越到此便是如此,只是现在修炼成为人形。
他出自一位云游的炼丹师之手,炼丹师当年路过天清宗时,正巧遇到洛凰被邪修伤至根本,即便能抢回一条性命,以后也再难修炼。
炼丹师只道是机缘造化,他取一道机缘落于潭墨身上,又取一滴洛凰心头血作为潭墨修炼根本,随后将他赠送给洛凰。
每日一个时辰,只需她将金丹含于口中,即可疗养身体,也可正常修炼。
洛凰还未完全疗愈完身体时,潭墨以惊人的速度吸收天地精华,已修炼成少年身体。
他知道自己受洛凰心头血之恩,以后十数年如一日,供洛凰温养身体、修炼功法、为她下厨做饭、酿酒沏茶……无微不至。
虽然他对于洛凰而言也是恩人,但是他自认为洛凰心中明镜,仅是没有开口。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单方面付出好像早已在洛凰思想中根深蒂固。
直到近日,洛凰步入地阶境界,可以压制寒毒,以后不再需要口含金丹。
于是她现在便让潭墨离开,因为外面男女不轨的传闻影响到她这个“天清宗第一女修士”。
可是,如此“不轨”,已经十二年了。
洛凰,我潭墨不亏欠你任何。
你赠我一道修炼根本,我救你经脉具断的身体,助你重筑破损不堪的丹田,现在又为你取得根治的药材。
我也问心无愧。
他曾经以为穿越成一枚金丹有些倒霉,好在经过修炼,化成人形。
现在,他更想去悠哉悠哉地度过有限的一生。
如果每日能不用打扫院子,不用修剪树木、移花栽木、畜牧养鱼,也不用每天晚上固定时间变成丹药供人使用,只需要照顾好自己的温饱,想想都是快乐的一生。
此前他做这些,是觉得自己应该做,但是如果能不做,谁又愿意去花费心思呢?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摆烂生活,他激动得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将怀中的玉牌拿出来,轻轻地放在石桌上。
玉牌质地很好,即使动作很轻,但是和石桌相碰时也有清脆的声响。
这块玉牌是洛凰的身份,他在天清宗替代洛凰采药、功绩、材料等等一切,都是拿着这块牌子。
他没有身份。
洛凰瞧见他这动作,迟疑了下,然后点头道:“嗯,也好,归还给我,以后也不会让人嚼口舌。”
随后潭墨起身,轻道一声“多谢照顾”,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你的东西还在房间里。”
洛凰叫住他。
“出了这个院子,那些对我都没用。”
“你找好住的地方了?”
洛凰身体前倾,鸢尾高跟鞋前侧露出的脚趾蜷缩起来。
“你不算是天清宗的挂名弟子,是没有给你分配住处的。”
“不必费心,我自有去处,不会留在天清宗。”
一刹那,洛凰不知为何心口揪了一下。
那个门口的少年,一身玄衣,身高早已到越过门框,像往常给她做吃食一样走出门,可是又有些不同。
往常她即使故意嘴上说厌烦他,他也会笑盈盈地说等他带好吃的回来。
这次他说要离开天清宗。
他一定是在故意耍酷。
这个年龄的少年,都是这样的,喜欢耍酷。
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回来,求她给安排一个住处,继续留他侍奉自己。
可他为什么还没有说那些软话?
他难道不会主动说一些示好的话嘛?
他怎么还在走,还没有停下!
眼看潭墨即将越过门槛时,洛凰站起身,脚跟“嗒”踏在地上。
“潭墨!我只是说让你离开我的院子,但是以后打扫、做饭这些事情,你还要继续做的!”
潭墨停下了。
洛凰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自己稍有些伸手,他就会凑过来。
潭墨转过头来,嘲弄一笑:“可是我已经要离开了啊。”
“你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吗?如果故意与我置气,你真的以后可以再也不用回来了。”
“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的。”
潭墨缓缓说道。
“正道战败,与魔修停战,签下的约定中一条,那便是将我赠予葬神谷谷主苏离语。”
“自负。”洛凰眼中轻蔑,“你以为你是谁,苏离语不要名刀名剑、也不要功法技法、更不要药材宝物,只要你?”
“洛凰,本座的名讳,也是你这个贱女人能叫的?”
门口走进一位红色长发女子,着一紧身黑裙,抬起下巴,媚眼如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