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前几次的经验,念的觉醒会将周围的一部分人拉进念中,并且大概率会将他们分开。如果我们运气够好,那么苏流景就被“刷新”到一个足够远的地方,届时我们就有了从长计议的机会。
不过到头来,我们还是没有做好帮助她们觉醒的准备啊,她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跟我们坦白这件事。
呼……被拉进别人的念的眩晕感,一点也没有改变呢……
希望这次的觉醒不要太为难我们……
奇怪……这次的眩晕感,好像格外强……?
会没事的……吧……
…………
人们常将睡眠与死亡相比,用短暂的死亡来形容睡眠,用永恒的长眠来修饰死亡。
这样的譬喻固然很有意思,它联系起了人的一生中最有规律和最无规律的事。但是在另一个方面,它也忽视了这二者间最大的不同。
那就是,死亡会永远剥夺生命思考的权利,而在睡眠中,生命却还能在自己意识不到的情况下,进行更为敏捷的头脑风暴,哪怕所求解的一切在醒来后便会被遗忘。
接下来,就是一段在意识之海中曾经发生过的对话。它被沉眠中的少女捕捉到,为少女游离的意识所读取,直到少女醒来并将其忘却。
…………
“他……到底是谁?我能够肯定我绝对没有见过他,但是这种无法忽视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站在被冰块封印的少年身前,蓝鳞迷茫地伸出手去感知冰晶中若有若无的气息,一种莫名的矛盾感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
“想起来了?还是说,到这一步也还是想不起来?唔,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股来自异世的力量做得还真绝啊。”
声线与沉睡中的少女极为相似,却多了几分挑逗意味的女声从冰块的后方传来。几个呼吸之后,身着清凉的反转个体,日后自称蓝泷的女孩不耐烦地走到蓝鳞面前。
“啧,所以我才说你太懦弱了,明明以你的逻辑能力早就能发现自己表面身份的不合理性了,却一直不敢面对,不敢找那个小偷对峙。”
“哼,既然异世的鬼魂非要抹去本该属于你的记忆,那就让我来把它唤醒!”
“听好了,你不是什么龙傲天小说里负责指导主角成长的小精灵。那些异世界的知识本该直接交到受传承者的手上,只是因为这副身体有不止一个灵魂,才错误地灌输进了你的脑海里。”
“这幅外表也一样是假的,是你在失忆,又得到了传承的知识以后,重新产生的自我认知的形貌。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是——”
“——被异世界的鬼魂所夺舍的,这片大地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少年!”
“……?!”
没有理会蓝鳞恍惚而不解的眼神,反转个体用那唯一露出来的血红眼眸看向身后冰晶中的少年,开始讲述一段只有她自己还记得的秘辛。
在那个还远没有到“念”降临的时代里,意外这个词离少年好像很远。
少年生活在一个偏远的乡村里,村子既不盛产修炼者的遗迹,也没有什么对普通人来说稀缺的资源,在超凡界和人类社会两个世界里都不引人注目。
少年打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从小只和爷爷在一起相依为命。从邻居偶尔的闲言碎语中能知道,少年的父母死于一场在外工作时遇到的意外。
不过少年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一点,他的爷爷从小给予他的教导,赋予他的陪伴,已经补足了从父母那里缺失的关爱。
少年的爷爷是村子里的钓鱼好手,水性也相当不错。偶尔有空的时候,爷孙俩就会一起到村子旁的河流边上钓鱼。
虽然在这样平凡的日子里,没有任何新奇的事物会闯进少年的世界,但这样的生活也足以支撑一位父母早逝的少年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了。
本该如此。
直到那一天意外突然降临到少年的身上,少年才明白,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即使有些事看上去能永远维持。
少年还没到能上学的年纪,爷爷的精力也不似年轻时那般充沛,无法时刻将少年带在身边。所以在更多数的情况下,少年需要一个人守在屋内看家,既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能帮爷爷省去些简单的家务。
那一日,距离少年与爷爷约定好的回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房屋的大门有要被打开的意思。
往日在临近爷爷回家的时候,少年的心中都会生出担忧的想法,唯恐有朝一日爷爷再也不会推开家中的大门。
但过去的每一次,爷爷都会笑着打开大门,一边吆喝着少年来体验新带回来的玩具或零食,一边把那扇老旧的木门摇出吱呀的尖叫。那道普通人听来再嘲哳不过的声音,却是少年童年时最想听到的乐曲。
只是这一次,爷爷失约了。
房门被推开时,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带着偶有抽泣的死寂。
一位邻居悲痛地通知少年,爷爷牺牲了,为了救一名落水的孩童。
从大人们支离破碎的言语中,少年大致听懂了事件的经过:爷爷回家时路过村口的河流,遇见一个贪玩的孩子不慎坠入水中,周围不见他的父母或其他监护人。
爷爷很快通知了村里的游泳好手,但那日的水流格外湍急,孩子的生命岌岌可危,等不到落后的交通工具将援兵载来,所以少年的爷爷选择了亲自下水。
没人看到那天的河流里发生了什么事,等众人赶到时,只有一名全身发白、面色发紫的孩子在岸边无意识地痉挛。而无论是岸边还是河里,都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了。
随行的人有专业的溺水救治知识,幸运地保住了孩子的性命,并且判断出孩子应该是在一分钟前脱离河水环境的。
也就是说,距离少年的爷爷将孩子救上岸,自己却被水流冲走,才过去不到一分钟。就是这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段时间,夺走了少年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被救起的孩童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后,向少年表达了自己失责的愧疚,并且表示如果少年同意,他们愿意资助少年的生活起居和学业需求。
但是少年什么也没要,他夺门而出,沿着河流的流向一直跑呀跑,跑呀跑……
少年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在哪里停下,只是一直奋力地奔跑,直到虚弱得再也跑不动,直到……眼前出现一条架着桥梁的小溪。
这条小溪——大概是那条河流的支流吧——正平静地流淌着,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周围没有行人,少年就独自走上了那座护栏简陋的桥梁。
“少年此时正是最悲伤的时候,那异世的鬼魂却卑劣地利用了少年的脆弱,趁其不备控制了少年的身体,让他在桥头一跃而下。”
“那传承鳞片定是在此时抹去了少年的记忆,然后输入了一个新的记忆体用来夺舍。只是可惜造化弄人,用以传承的知识没能进入新生记忆体的脑海中,反倒是流入了少年已经失去旧忆的灵魂里,让‘他’在日后以‘她’的自我认知重新苏醒。”
“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你对冰块中的少年如此熟悉?为什么你在为那个人介绍传承的时候总是不自在?为什么你自认为是金手指小精灵,却有着极强的自我需求?”
“因为——你就是那个少年啊!那个被夺走了后半段生命的少年!”
蓝鳞震惊地望向自己的掌心,视野中的双手纤细白嫩,明显是属于青春期的少女。可当她听完反转体讲述的故事后,恍惚间,这双手臂竟然真的有了几份男性的特征。
【不,不对,她说的不对!】
【或许这段故事绝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因为即使没有记忆,自己的情感也在随着故事中少年的情感而变化。但是,从「某个部分」开始,讲述就变成了解读,自己的感情也不再和故事中的少年匹配了。】
【所以,她一定不是夺舍别人身体的鬼魂,而是别的什么存在……可是,那无法忆起的事实,到底是怎样的……?】
“再后来就是你沉睡期间发生的事了,少年被夺舍的躯壳同意了落水者父母的提议,在清水市独自定居下来,并开始了直到今天的学业生涯。”
说到这,反转体不屑地哼了一声:“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侥幸那个家伙是无辜的。传承鳞片直到「那一次经历」,都对体内的其他灵魂有压制力,搞得我根本出不来,你敢说作为唯一受益者的她能置身事外?”
“我……我还是觉得她不是坏人,至少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蓝鳞据理力争,“从与她相处时,她对我的态度来看,她对你说的故事一无所知。而且,她也在很努力地保护身边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夺舍的鬼魂呢?”
“那只是她在演而已!肯定是因为重要的传承没有到她的手上,她才需要向你虚与委蛇!”
反转体突然提高了音调。
“她的记忆在识海中对我完全开放,想要防备我的人会这么做吗?”
“但你也看不到童年时期的记忆不是吗?如果不是藏起来不想让你看到,还有什么可能?”
“当然是因为她就没有这段记忆,她就不是害死那个「我」的凶手。”
“……”
“……”
“够了!为什么你总是在想着帮外人?我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想帮助你的人啊!”
反转体带着激愤说出的话,没有引来蓝鳞同等的愤怒,反而让她陷入了某种突如其来的疑惑。
意识到这个早该想到的问题后,蓝鳞用古怪的表情看着反转体,说出了心中所想:
“你一直在说她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好像知道很多事的样子,那,你又是谁?你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形象在这具身体中出现?”
“……”反转体沉默了。
她低着头,用那没被眼罩遮起来的,唯一裸露的血色眸子看着自己,度过了一段不知是短是长的时光。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话语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既然你不敢向她讨回正义,那就由我来完成这一切,你就在记忆之海的最深处看着吧。我会把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通通拿回来。”
反转体对着蓝鳞轻轻挥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将其流放到了记忆空间的至深之处——一片无法与其他意识体沟通的领域。
将蓝鳞封印后,反转体漫步在空无一人的意识空间中。许久,她偶然抬头,望向不知边界的天空,或许是在注视正在操控身体的那个意识。
反转体轻抚自己的胸口,像许愿那般,缓慢但笃定地说:
“我一定会从你的手中夺回身体,因为这是我诞生时就注定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