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剑，却只触到柔软的棉质床单，身下不是战场冰冷的岩石，而是一张铺着碎花床单的单人床。
墙上贴着褪色的动漫海报，书桌上堆满教辅资料和卷边的笔记本。
窗外传来自行车铃声和远处操场的喧闹，月光将树的影子投在米色窗帘上，随着晚风轻轻摇曳。
“这是哪里……”克莱尔撑起身子，手指陷入柔软的枕头。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书香味和某种花香型空气清新剂的气味，吸血鬼那敏锐的嗅觉让克莱尔还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与上次梦境中那个醉酒女子房间里的气息如出一辙。
门把手突然转动，克莱尔瞬间绷紧身体，但推门而入的身影让她怔住了——确实还是那个女子，但却又不是她。如果说之前见到的是二十多岁的颓废青年，眼前这个女孩最多也就十七八岁。
女孩穿着蓝白相间的宽松运动服，肩上的双肩包带子深深勒进肩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垮着肩膀。
“砰”的一声，书包被甩在地上，扬起一片浮尘。少女跌坐在转椅上，把脸埋进臂弯，后颈处有几根翘起的碎发，在台灯照射下泛着毛茸茸的光晕。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字。
“五百一……”少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二模还能上五百四的……”
她突然把成绩单揉成一团砸向墙壁，纸团弹回来滚到克莱尔脚边，克莱尔弯腰想捡，手指却穿过了纸张。
“见鬼！”少女抓乱自己的短发，发梢因为静电黏在脸颊上。
她拉开抽屉翻出半包纸巾，抽出一张狠狠擤了鼻涕，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将睫毛黏成几簇。
“老师说得对，我这个分最多上个破一本……”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然后呢？毕业找个安稳工作，嫁个差不多的男人，生个孩子……就这样？”
克莱尔的心脏突然抽紧，这些陌生的词汇组合起来，却奇异地勾勒出某种她能够理解的无助。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含混的呜咽：“为什么活着这么累啊……”
克莱尔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拍她的肩膀，手掌却穿过了一片冰凉的空气。女孩似乎是在回应她，停下了小声的啜泣，她用袖子抹了把脸，重新坐回桌前翻开习题集。
少女毫无察觉克莱尔站在她的背后，继续在草稿纸上画着辅助线，时不时用笔尾戳自己太阳穴。
台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团扭曲的阴影突然让克莱尔想起历史课本上克莉丝王加冕时的剪影。
这个荒谬的联想让她打了个寒颤，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银发的少女不知何时倚在衣柜旁，指尖绕着发梢。她今天穿着星月刺绣的睡袍，衣摆下露出白皙的脚踝。
是克莉丝王。
“哟，又见面啦。”少女淡淡地笑着。
克莱尔忽然怔了一瞬，她再次看向书桌前那个咬着笔帽、为数学题苦恼的普通女孩，又看向银发少女完美如神像的侧脸，不知为何觉得完全不同的她们竟是如此相似。
银发少女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她虚幻的手指穿过女孩的发丝，尽管知道触碰不到，却依然做出抚摸的动作。
“真是个笨蛋，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活得这么辛苦。”
下一刻，克莱尔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书桌、试卷、哭泣的少女都像被搅动的颜料般旋转起来。
当眩晕感消退时，克莱尔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秋日房间。
落地窗外，梧桐叶依然在飘落，仿佛时间从未流动，银发少女坐在窗台上，裙摆垂落在夕阳里，像是融化的黄金。
克莱尔盯着窗外的夕阳，声音有些发紧：“刚才那是……”
“那孩子就是你们的克莉丝王哦。”银发少女淡淡地说。
“您之前说过，上一次我看到的是魔王的记忆。”克莱尔皱起眉头，“那个醉醺醺的女人，和今天这个做题的女孩是一个人，对吗？”
银发少女点了点头：“没错。”
克莱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窗帘边角：“那七十年前的战争，岂不是一个人左右互搏么？”
“哈哈哈哈……”银发少女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泛起泪花。
“你这么说倒也没毛病！”她抹了抹眼泪，“只不过，克莉丝是18岁的她，魔王呢是23岁的她。”
“那她们之间的战争有什么意义？”克莱尔松开窗帘，布料上的褶皱像伤痕般缓缓舒展。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赤足轻轻踢着床沿：“没什么意义，只是一个懵懂的神明无法确定自己将要走上怎样的道路。”
她的红瞳泛起微光，“于是，她便分离出了18岁的自己与当下的自己，把她们放在了一个沙盘上，看看她们谁能杀死对方。”
少女的话让克莱尔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她扶住窗台，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脊椎：“那个沙盘……就是我们的世界？”
“嗯。”少女轻轻点头。
克莱尔望向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血色，梧桐叶的影子在她的脸上割出细碎的阴翳。
沙盘么。
帝都、伦丁尼姆、巴黎西……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孩童沙盘上的玩具。
毫无意义。
银发少女走到她身边，克莱尔闻到某种清冷的气息，像是雪后松林的味道。有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掌心温度异常温暖。
“别怕别怕。”少女的红瞳近在咫尺，克莱尔在其中看见自己缩小的倒影，“你们的世界是真实的，有完整的因果与轮回。只是那神的力量太过强大，挥挥手便足以创造这样的世界。”
少女松开手，转身时发梢扫过克莱尔的鼻尖，她做了个撒沙的动作，无数光粒从指缝泻下，在半空化作微缩的星河。
克莱尔注视着那些旋转的光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七十年前...…是克莉丝杀死了魔王。所以最终是克莉丝将要成为神？”
“没错~”少女突然俏皮地眨眨眼，“所以我才是这副模样。”
她扯了扯自己的银发，又戳戳脸颊，“我也更倾向于她的性格。”
这个动作莫名让克莱尔想起爱丽丝恶作剧时的表情。她突然意识到什么：“那你为什么还停留在这个世界？”
少女的笑容淡了下去。她飘回床边，银发垂落在雪白的被单上：“因为如果我成为了神，这个世界便失去了意义，它会像沙滩上的城堡，被潮水一点点抹平。”
她的手指缠绕着一缕发丝，“而我不想让她们死。所以，我欺骗了世界，利用辰龙的力量躲在了这里。就在这里静静看着，我建立的国家、我爱的人幸福快乐……这就足够了，没什么不好的。”
克莱尔突然明白了：“您在说维妲。”
银发少女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转过身去，银发垂落遮住了侧脸，但克莱尔还是看见她唇角泛起一丝温柔的弧度。
“是啊，那个固执的傻瓜。”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回忆。
“维妲她啊，为了守护重要的东西，可以比任何人都温柔……”她的眼神突然暗了下来，“也可以比任何人都残忍。”
她突然转向克莱尔，眼中的柔情瞬间被锐利取代：“我知道，她已经发现了我。以她的性格，恐怕已经在着手准备抓你了吧？”
“维妲大人是站在我这边的。”克莱尔不假思索地反驳，“她是个好人。”
“不。”少女轻轻摇头，“现在不是了。现在她认定找到你就能找到我，为了这个目标……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你，哪怕要把你撕成碎片。”
克莱尔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背，少女却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所以小心些，小家伙。”
“你他妈的，维妲，你他妈的！少和我来这套！你了解我，谁不知道老娘吃软不吃硬……”
爱丽丝的声音突然穿透暮色，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
少女仰头，嘴角勾起怀念的弧度：“你要醒了。你在和爱丽丝一起？她是个很有趣的家伙，看来你不会无聊了。”
克莱尔突然抓住少女的手腕：“等等！我还有很多想问的事情！"
少女摇摇头，用没被抓住的那只手轻轻覆上克莱尔的眼睛：“下次吧。”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克莱尔听见少女带笑的声音。
“代我向爱丽丝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