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狮其实没打算真的对特薇娅下狠手。

在她还在提坦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她亲眼见到过这位王女殿下在天灾之后,不顾天寒地冻来到民众之间,身体力行,与其他人一道清理倒塌的木屋和洞穴的样子。

也正因如此,最初在提坦教夺取都城的时候,组织内的很多人,希望将特薇娅绑架回来,让她来给他们的合法性背书。这其中固然有政治因素的考量,但另一个掩藏在表面下的原因是,他们中的很多成员,都对这位王女殿下抱有不小的好感。

换言之,他们都觉得特薇娅是自己人。

“……”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对这位王女殿下如此信赖于一位人类贵族的养女的行为感到分外不解,甚至于怒不可遏。

对他们来说,这就像是将鲜花插在了牛的粪便上。

钢狮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即便确认自己占据优势,眼前的银发女孩无法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威胁,钢狮也没有对面前的王女殿下痛下杀手。

“哈……哈……”特薇娅拄着欧律法厄萨,冷冷道,“还真是难缠啊……你这家伙……”

“我依然坚持先前的说法,殿下,”钢狮优雅行礼,沙哑轻声道,“组织里的大家都在欢迎您的回归,并期待着您,能够带领我们走向新的胜利。”

“欢迎我?……你是将那位祭司大人视作无物吗?”

特薇娅对此冷笑。

钢狮面不改色:“祭司大人在这方面犯的错比您多,当您充分学习祭司大人的经验,您会成为更加合适的领导者。”

“……说来说去,不还是想要把我架空,把我当作傀儡吗?”特薇娅眯眼,“我说过很多遍了,你们只不过是一些投机分子,因为暂时的利益集合在一起,等遇到真正的困难,又会各自逃奔,充其量也只是小丑罢了。”

钢狮闻言倒也不恼,只是沙哑一笑:“听起来,您似乎特别欣赏那位索兰小姐。她是您先前拜访的那位令使吗?”

“……无可奉告。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只是想确认情报的准确性罢了,”钢狮无所谓轻轻道,“若您拒绝分享背后的真相,我们自然也有调查的渠道。”

“但有一件事,我想我不得不提醒您,殿下……抛开那位索兰小姐的养女身份不谈,人类将她当作真正的公主培养,就是想让她充当镇压我们,镇压我们兽人朋友的代理人。”

“那么,一向以体恤民情闻名的您……竟然也要和这种人同流合污,沆瀣一气吗?”钢狮神情淡淡,看上去像是在尊重特薇娅的想法。

可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没把特薇娅放在眼里。

“或者说,您真的要忽略我们的声音,执意给人类入侵者当帮凶吗?”

听闻此言,银发的王女殿下心中升起一丝怨怼,不由得咬了咬牙。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很难支撑下去了。

可即便如此,也不想在嘴皮子上输给对方。“那我还想请问钢狮小姐,”王女殿下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上的不适,面色强作冰冷道,“你又该如何定义‘你们的声音’?你真的觉得你们能够代表沉默的绝大多数吗?”

“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王女殿下冷声来答,“如果不能,我请你他妈的把嘴给我闭上!”

“啧……”

钢狮的面上,少见地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特薇娅罔顾她神情的变化,只是微抬下颌睥睨道:“我知道你的来历,钢狮小姐……你确实出身贫寒,但那已经是之前的事情了!你不会没有察觉吧?”

“在被提坦教的重金收买之后,你背叛了你的出身,选择与他们狼狈为奸,朝你从前的同伴举起屠刀……就是这样的你,居然还敢有脸来劝我入伙?”

“简直是荒唐可笑,”特薇娅握紧了欧律法厄萨,“我和你真是没什么好聊的了。”

然而,面对如此激烈的回应。

只在微微一愣之后,钢狮却又轻轻地笑出了声。

“……有没有人评价过殿下您不懂变通?”

“我想这和你无关。”

“这当然和我无关,”钢狮面露微笑,“只是我想您心里该清楚,有的时候,如果我们总是一成不变,总是将希望寄托在某人的身上,到头来,可是很容易血本无归的。”

“换言之,我是想说什么呢……殿下,您现在和我战斗了那么久,这对您来说本就是超额付出的事情。”

“万一,噢,我当然是说万一,如果您的那位索兰小姐,在看到您付出了这么多之后,非但不予以认可,反而还觉得您多做了无用功,抢走了她的功劳呢?……诶呀诶呀,这可真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

特薇娅下意识地想予以反驳,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忽然停住了。

她当然不觉得希珀丝会说她抢走了功劳,这未免也太不像希珀丝会说的话了吧?

王女殿下只是对这之外的另一件事有些在意。

那就是,希珀丝似乎,一直都不太愿意……或者说,对她的付出,其实是一直不太领情的。

“……”

忽然想到的这件事,再结合着钢狮当前所说的话……

“噢?殿下似乎若有所思?难道是确有其事?”对方的笑意灿烂了几分。

“确有其事……才怪。”

然而特薇娅最终还是弯起唇角,回以冷笑。

她为什么要计较希珀丝会不会领她的情?她的一切骄傲与过往都被摧折过,如果不是希珀丝在那之后,曾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话。

她绝对无法再度像今天这样,坚定地站立于此。

因而,从这点上来说,她这条命都是希珀丝给的。

“……”

对特薇娅来说,从分别的那天起,她就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希珀丝想要的就是她想要的,希珀丝厌恶的就是她所厌恶的。希珀丝需要什么,她就会想尽一切方法为希珀丝争取。

这是王女殿下自始至终的行动逻辑。

也绝对不是小小钢狮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底层代码。

所以说,特薇娅心想,只要这样就好……

如果某人希望她杀死眼前的敌人,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押上自己的这条命去做这件事。

不需要哪怕一丝一毫的回报。她乐在其中。

“您……!”

钢狮瞪大双眼,从未想过面前的银发女孩,在精疲力竭到如此地步,还能露出如此坚定的战斗意志。

“……我必须最后提醒您一次,殿下,”女子的表情终于不淡定起来,“您的索兰小姐已经被我的属下牵制住了。”

“在您倒下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过来的!”

话音刚落,大房间的门便被轻轻推开,从门外走进一位留着鸦色长发的浅金眸少女,她身穿浅灰色格子护奶裙与白衬衫,看似精致文雅,但只要细看便会发现,不管是金丝眼镜,还是包裹着足部小脚的黑皮鞋与白丝袜,都沾满了不属于她的鲜血。

推了推沾血的镜片,希珀丝淡淡朝对方脱帽致意:“您似乎非常擅长幻想,钢狮小姐。”

“……”

其实,在听到了特薇娅最后的那句话,看到对方露出的坚定表情之后。

希珀丝就完全确认了某件事的存在。

故而在看着特薇娅转过头,在震惊,不解之后露出高兴表情的时候。

少女心中的悲伤,才会胜过喜悦。

但她知道,她无力反抗。

她在感情上是弱小的——被特薇娅捕获的是她。

这样的她,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唯一能做的是,残酷而毫不迟疑地,把自己遥遥钉在高空之上。

再以不带任何感情的态度,注视着来自某位殿下的深情仰望。

但如果,这是能够获得真正幸福的必由之路。

她愿意这么做。

“……”

所以,就仿佛像是真正的上位者那样。

面上毫无表情的她,在内心几经挣扎,斟酌之后,最终只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然后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轻轻道:“辛苦殿下了,做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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