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珀丝微微眯眼,看向房间内,正面对着自己的黑发红瞳女孩。“我认得你,”少女轻轻道,“斯缇姆伐利亚,这是你的名字,对吧?”
女孩没说话,眸色冰冷,闪过一丝不知何处而来的怨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索兰小姐?”在希珀丝问话之后,她沉默片刻,才面色难看地反问道,“是不敢来面对钢狮大人和我吗?”
希珀丝没有回答,手持灰涟与她周旋。“我想我没有告知你的必要……怪鸟小姐,”她边在移动中观察对方,边平静以对,“毕竟你很快就要死了。”
“我?”然而女孩却发出一阵哂笑,“我早就已经是只死去的鸟了。”
希珀丝解读出了对方对于反抗的态度。显然是个强硬分子,少女心想。
“今时今日,我之所以还站在这里,和您这位……大人物,对峙,”怪鸟伸出手,一团紫色的光球缓缓升起,“只不过是我想要将您也拉下水而已。”
“不用您说,我也已经猜到了……跟随在您身边的那位……王女殿下,对吧?”
“她一定是落入钢狮大人事先设好的陷阱里了。”
“……”
“哈,这样就好啊。”
“什么意思?”希珀丝轻声问道。
“意思就是我会在这里拖住您……或者说,恶心您……让您没法第一时间去寻找她!”斯缇姆伐利亚忽然身体前倾,暴露出极大破绽的同时,面色现出一丝狰狞,“这样,钢狮大人就会在您赶到她身边之前,将她的小腹剖开!然后!将她的脏腑与肠子取出来,绞碎!”
“啊,我已经能想象那样的画面了!……敢请问您呢?”
将心中的遗恨转嫁到面前浅金眸少女的身上,黑发红瞳的女孩不复方才的沉默寡言,笑得堪称狂妄。
“……”
无需多言,在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少女正掌握着那样的力量,正是驱使那些五颜六色的人类的幕后主使的时候,斯缇姆伐利亚真的很想看到,这位平素淡然自若的令使大人,因自己这一番话而破防,而动怒,却最终无能为力的样子。
然而,物极必反,希珀丝没给她这个面子。“如果这有利于你自我满足,我是不介意的。”听闻她的发言,少女只是先微微一愣,继而低眸笑道。
令使大人面上浮现出的笑容意外地很温柔,这温柔的浅笑跨越时空,刺痛了怪鸟,让女孩禁不住上前一步。
“……”
正是在震惊,愤怒,继而浑身颤抖之余。
想起了那个身着白裙的身影。
恨意累积到无可复加,怪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这家伙会这么从容淡定?就因为这家伙身上有神明的力量?
“你笑什么?”黑发女孩咬牙问道。
“我在笑什么?”希珀丝用着与某位殿下类似的语气轻轻反问,“怪鸟小姐难道还感觉不出来吗?”
这时候,少女反而收起了方才的锋芒,气质无形之中柔和了下来。
“你恐怕是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吧?失去了重要之人之后,将这愤怒转嫁到我的身上……还期望着,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我自乱阵脚。”
“你……!”
怪鸟刚想发作,但希珀丝接下来的话,竟让她更加难堪。
“如果你以为我这是在可怜你,那你就错了……!”少女抿了抿唇缓缓道,“因为你不配啊,知道吗?怪鸟小姐,你是个一直活在过去的可怜鬼,活在过去的家伙是没法打败现在的敌人的。”
“我活在过去是不假,但你又怎么敢说你活在当下?!”
怪鸟怒目圆睁。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希珀丝面色不改,语气轻柔,“我从不将对过去的困惑转嫁给他人,因为当下更为重要。”
“……”
这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事实上,打从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始,在每天上班讲课,下班备课,周末写项目的空闲时间里,希珀丝就一直有着一种猜想。
自己的记忆,真的只从来到王都那一年开始吗?
那脑海中破碎的片段,真的属于她起先所认为的那个“原主”吗?
尽管眼下来看,真正的情况并不是这样的——那似乎,同样是她切身经历过的事情。
但当时的她,却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如果那是“她”自己,那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又或者说,为什么会缺失了那么一段记忆?
这种困惑,曾经让她切实对自己产生了认知上的怀疑。
但即便如此,自始至终,希珀丝都没有被这种怀疑吓倒。
因为前世的经历告诉过少女,就算是所有的昨日都无法被回忆,至少当下仍然是可以被感知的。
而在这过程里,将这些无法确定的因素尽数排除,只以这种认真活在现在的心情拼命学习,将一切未知转变为已知。
这,正是她敢于言称自己活在当下的原因。
至于特薇娅,想来也正是星神大人对她这般坚定态度的奖励。
而尽管,现在的她还没完全搞清楚自己过往的身份是什么。
但如今的真实,已经足以让她获得直面过去的勇气。
“……”
对付这样心境浮躁的对手,希珀丝自己觉得她甚至都不需要使用魔法,光是从安全局习得的剑术,都足以让这家伙下不了台。
只凭借本能驱使行动的敌人,和牲畜是没什么区别的。
“当下……说得好听!但是你懂得失去过那个人的感受吗?!”怪鸟咬紧牙关,“高高在上的家伙……”
然而这回她没等到希珀丝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击凌厉的直刺。黑发女孩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格挡。
但寒冷的利刃像是淬了烈火,以无法阻挡的势头破开了星能粒子构筑起的防御。
“呃啊——!”
怪鸟身形踉跄,向后连退数步,撞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
“独来独往了几十年,受尽了他人的冷眼相待,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满眼是你的女孩……最终却与她失之交臂,你是在说这种遗憾吧?”
希珀丝露出一丝浅笑,转了半圈迅捷剑,让鲜血沿着剑尖缓缓淌下:“如果是那样,你的段位似乎有点低啊,怪鸟小姐。”
“你当真以为……那个女孩至今还对你心心念念吗?又或者说,那个女孩是完美无瑕的吗?”
“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少女弯起唇角,声音又放缓了几分,“她是个高官的女儿吧?父亲在王都,和殖民地的官员串通,想要共同发起一场叛乱……但是这叛乱被发现了,父亲只能带着一家人前往兽人殖民地。”
“她就是这样遇到你的,对吧?”
在怪鸟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里,希珀丝的笑意变冷:“你是不是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你……”
“答案当然是她告诉我们的啊?怪鸟小姐,你应当知道现在的我是一名‘卿影’,调取这些档案不是什么难事。”
“你知道她对我们说了些什么吗?”
“她当时说,她最不想见到的家伙,就是你啊……因为她曾经认真地期待过你能带她逃离那座牢笼,将她带到外面的世界里……”
说到这里,少女不由得轻笑一声:“但你失败了。”
“够了……够了……!你在骗我……你,你一定是在骗我!”
似是被说中了心事,怪鸟青筋暴露,显然难以掩饰发自内心的愤怒与自卑。
样子离人类越来越远了。
“嗯?如果是我在骗你,你为什么要表现得好像被我骗到了的样子?……噢,不会这是真的吧?怪鸟小姐?”
希珀丝露出些微意外的表情,继而垂下眸子,弯下腰看她,还不忘带着笑意抬起手背:“那我说啊……怪鸟小姐,你也不希望,被那个女孩看到你现在这般颓废的样子吧?嗯?”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动作和神态压根就不是她的。
如果某位殿下在这里,想来也一定会纳闷,怎么有人把她的招式全学了去。
没办法,谁叫某个心理阴暗的家伙,就是有这样的小癖好呢?
反正某位殿下现在也看不到,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够了,你这家伙……!”
女孩试图挥舞着法术反击,但在灰涟之中蕴含的强大力量面前,这样的徒劳尝试,终究以失败告终。
这是纯粹的数值碾压。
见她还试图挣扎,希珀丝神色转冷,微抬下颌,做出了自己的宣判:“你被过去绑架了,变成了它的奴隶。”
“有什么话,和星神大人去说吧,星神大人会原谅你的。”
“而我的职责,是送你去见她。”
“你休想……!”
“……”
话音刚落,没有任何迟疑,以灰蔷薇装点护手的迅捷剑泛起蓝白色的光芒。
握紧灰涟之后。
少女毫不犹豫地将其举起。
像是沉寂里刮来的西风,西风中骤然袭来的银色花瓣,冷冽而刺骨。
下一瞬,剑尖刺穿了黑发女孩的天灵盖。
接着,右手发力,将剑身旋转半圈,将她的大脑绞碎,再飞起一脚,将深深刺入头骨的剑尖拔出。
后退半步,左手抬起转轮手枪,朝尸体连续扣下扳机。
“……”
火光消失之后,硝烟中的浅金眸少女沉默地推了推眼镜,最后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只剩下半张脸,睁着一只猩红色眼睛,残留着强烈不甘的黑发女孩。
然后,转身离去。
寂静的长廊里,只剩下缓缓流动,渐而归于凝固的猩红血液。
那未能安息的亡魂,想来也终于能迎来属于自己的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