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老师由本田老师担当，本就乏味的早上，听他用平稳到催眠的语调讲解着某篇歌颂青春与奋斗的课文，悠斗凉介只想那拿个枕头趴在桌子上补觉。
勉强算有意思课是英语老师的课，那个三十多岁的英语教师是个大阪人，带有浓厚的口音，总会在课堂上讲自己年轻时的故事，虽然因为口音说英语根本听不懂，但用那腔调讲故事倒是很有趣。
期间，邻座的清里白河依然是完美的。完美的笔记，完美的回答，完美的微笑，完美地应对着课间所有前来搭话的同学，找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破绽。
悠斗凉介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尽量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视线接触和交谈。然而，只要她存在于视线范围内，昨天傍晚看到的那个来电显示，以及更早之前看到的那些心声，就像背景噪音一样挥之不去。
完美的表象下，是濒临崩溃的内在吗？
“收债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疑问如同盘踞在脑海深处的气泡，时不时浮上水面，发出稀碎的声响，提醒着他那个麻烦的、不请自来的秘密。
终于，宣告上午课程结束的铃声响起，如同天籁之音。
昏昏欲睡的悠斗凉介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
不是家里那种带着温馨感的、母亲料理的味道，而是更加多元化，更加具有攻击性的气味混合体。炒面面包的浓郁酱汁味，便利店炸鸡块的油炸香气，女生便当里常见的玉子烧的甜香，还有某种大概是纳豆的、挑战人类嗅觉极限的独特气味。
已经到午休时间了。
慢吞吞地抬起头，揉了揉因为趴着睡觉而有些发麻的脸颊。
教室里果然已经进入了午休模式。
大部分人都拿出了自己的便当或者购买的面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吃一边喧闹地说笑着。
开学第二周，大部分同学都还处于一种亢奋的社交状态中，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巩固旧的友谊，拓展新的关系。
悠斗凉太不喜欢吵闹。
他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午餐，早上出门前母亲塞给他的、用保鲜膜简单包裹着的两个饭团，一个梅子馅，一个鲑鱼馅。简单，方便，而且不需要和别人分享。
就在他拆开第一个饭团的包装，准备快速吃完，然后趴在桌子上继续睡觉补充精力的时候，计划再次被打碎。
“哟，凉介！吃饭呢？”
是中村健太，班里也只有他会用这种语气跟悠斗凉介说话，这家伙永远都是精力过剩的样子，明明刚上完两节枯燥的课，脸上却丝毫不见疲惫，反而像是刚充满了电。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就很美味的、里面装着汉堡肉和意面的豪华便当。
“不然呢？”悠斗凉介咬了一口饭团，含糊不清地回答。
“你这家伙，午饭就吃这个？也太寒酸了吧！”
前桌好像是去食堂了，健太毫不客气在人家的座位坐下，然后夸张地叫着，引来了周围几个同学的侧目：“好歹也加个牛奶或者果汁啊！”
“我对食物的要求只有填饱肚子和不难吃。”
悠斗凉介面不改色，摇了摇头：“而且，海洋中微塑料数量估计超过50万亿颗，甚至在人体的血液、胎盘和肺部中都能检测到微塑料，饭团很环保，不会制造垃圾，我是在保护环境。”
“这是环保的问题吗？！……啊，不说这个了。上午的课怎么样？我差点睡着，尤其是那个地中海本田的催眠课……”
真是对班主任没敬意啊……
“我已经睡着了。”悠斗凉介回答。
中村健太打开便当盒，一股诱人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说起来，昨天的田径部训练真是要命啊！那个新来的顾问，简直是魔鬼！基础训练量加倍不说，还搞什么分组对抗跑，输了的要做俯卧撑一百个！”
“山田那家伙昨天差点跑吐了，铃木也累得跟狗一样。也就我，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和对未来的憧憬，才勉强撑了下来！”
[呼……还好昨天最后冲刺超过了山田那小子，不然今天就没脸在亚里沙面前吹牛了……不过话说回来，新顾问确实有点东西，感觉跟着他练，成绩能提高不少……就是太累了……]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未来的鸣瀬町飞人先生。”悠斗凉介敷衍地应着，切断读心，然后咬了一口饭团。
“那当然！”健太完全没听出他的敷衍，反而得意起来，“今年肯定能进全国大赛！”
“是吗？那恭喜了。”
“喂喂，你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这可是关系到学校荣誉和青春热血的大事耶！”
“我对荣誉和热血都过敏。”
“你这家伙……”
健太叹了口气，似乎也习惯了他的这种态度，话锋一转，眼神亮了起来，动作鬼鬼祟祟：“说起来，凉介，开学第二天了，我们班的女生质量……你有没有仔细观察一下？”
来了。青春期男生永恒不变的话题。
“没有。”
悠斗凉介立刻回答。他对评价别人的外貌没什么兴趣，而且自从昨天中午之后，他对外表这种东西，更是多了一层警惕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
“别装傻了！我知道你这家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偷偷打分了吧？”健太挤眉弄眼，“我们班今年，绝对是潜力股啊！”
不等悠斗凉介反驳，健太已经自顾自地开始了的“评级”。
“你看你看，”健太压低声音，用眼神示意教室的另一边。
“高桥同学！高桥亚里沙！不愧是去年就被评为‘年级看板娘’的存在啊！那身材！那腿！还有那恰到好处的时髦感！简直了！S级存在！”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教室前排的现充集团中心，一个留着棕色卷发、在校规允许范围内做了改良的制服的女生，正被几个男女生围着，巧笑嫣生地聊着天。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确实很亮眼，典型的、受欢迎的领袖类型，带着一种自信满满、甚至有点傲气的气场。
毫无疑问，连悠斗凉介都能看出来，她是这个班级乃至整个年级都公认的“女王蜂”之一，现充集团的绝对核心。
中村健太心里想的女生就是她啊……
高桥亚里沙在高一的时候并不和悠斗凉介同班，这对悠斗凉介来说算新情报，虽然没什么用。
“还有还有！亚里沙酱旁边的加藤恵美！”健太压低了声音：“别看她平时话不多，有点酷酷的，但身材超——有料！而且运动神经也很不错！跑步这方面比我们田径社不少男生都快！我给她A级！”
加藤恵美，是个留着利落马尾、眼神有点锐利的女生，体育课上好像确实表现不错。
“接下来第三个，旁边的小林同学！小林萌！”
健太的目光又转向高桥亚里沙身边另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
“虽然有点……平……也没有高桥同学那么抢眼，但是那种制服裙下轻飘飘的泡泡袜，和软萌软萌的感觉也很棒啊！小动物系！可爱即正义！绝对会激发男生的保护欲！不过不对我胃口，姑且给个A-吧。”
确实，那个叫小林萌的女生，留着可爱的双马尾，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正附和着高桥亚里沙的话，看起来像是她的忠实跟班。
这三个人算是现充集体核心，和中村健太、山田拓也、铃木浩他们那个男生现充团体关系密切，共同构成了班级金字塔的顶层之一。
“当然了……”
中村健太顿了顿，把目光投向了悠斗凉介的邻座方向，语气像是在介绍什么终极大boss。
“要说真正的顶尖，还得是清里同学啊！简直是犯规级别的存在！无论是脸蛋、身材还是气质，都完美得不像真人！偶像和她比都弱爆了，唯一的缺点就是……感觉有点太完美了，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啊。毫无疑问，满分！超S级！SSS级！不接受反驳！”
他提到清里白河时，语气里的赞叹毫不掩饰，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星星。
悠斗凉介沉默地咬了一口饭团。完美吗？或许吧。但那完美之下……
“至于……空门奏嘛……”健太提到这个名字，语气明显犹豫了一下，甚至还下意识地朝那边瞥了一眼——空门奏正翘着腿，和她的朋友们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着。
“空门同学……该怎么说呢……难以评价。”
健太摸着下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不良少女的魅力？那种危险又有点……性感的氛围？虽然很可怕啦……但不得不承认，空门那家伙确实很吸引眼球……嗯……特殊危险级别，S……不不，还是算了吧，A级。不过最近有传言她在和某个高年级学长交往哦。”
“不会吧？”
那位学长真是勇士。
“谁知道。”中村健太耸了耸肩。
“至于其他女生……”
班上很多人都不在，扫视了几遍，中村健太最终把视线停留在一个扎着麻花辫，戴着眼镜，一个人吃饭看起来很文静的女生身上，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扫兴：“没什么意思。”
“不过，怎么样怎么样？凉介，你对我们班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
悠斗凉介咽下最后一口饭团，拿保温杯里的麦茶缓了缓口干：“我的看法是，你很有当狗仔队的潜质。”
健太抗议：“说真的，你就没什么想法？难道要白白浪费这大好的资源？”
悠斗凉介站起身，准备把饭团包装纸扔进垃圾桶。
“随便吧，我倒是关心社团的事情。”
“社团？”健太愣了一下：“哦对！听说你加入了那个……美术社？真的假的？你这家伙居然会加入文化类社团？”
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是被迫的。”
悠斗凉介突然感觉这家伙的表情，很像昨天自己询问咲如何改变自己，咲露出的表情。
总之悠斗凉介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昨天被告知自己是美术社成员的来龙去脉，以及那个社团只有一个一年级新生的窘境，当然，隐去了关于改造计划的部分。
“去年？！”
听完了解释，中村健太依旧很震惊：“那你之前怎么从来没提过？也没见你去过啊！”
“都说了是意外。被学姐缠上随便签了个名，我自己都忘了。昨天去本来是想退社的。”
“退社？为什么要退？美术社不好吗？”
“虽如果是普通社团，那里的气氛我不讨厌，但现在，它要废社了。”
“别退社啊！好不容易有个社团归属，虽然是被骗进去的，而且，只有一个一年级的学妹？那不是很很有发展潜力吗？可爱吗？”
“可爱……谈不上吧。”
为了打消他这兴趣，悠斗凉介故意往反方向说，“就是很普通，而且超级怕生，沟通起来费劲得要死。社团活动室在旧校舍，又破又旧，离这很远。”
结果适得其反。
中村健太的兴趣更浓了。
“旧教学楼？那个传说有幽灵出没的地方？哇！更有感觉了！像是秘密基地一样！喂，凉介，反正午休时间还长，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我对那个美术社和你的‘唯一学妹’很感兴趣。”
“不要。”
悠斗凉介立刻拒绝。带这家伙过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可以预见，伊吹绪要是看到健太这种闪闪发光的现充，肯定会直接吓哭。
“别这么说嘛！去看看又不会怎么样！”健太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胳膊。
[一定要去看看！说不定那个学妹真的是个隐藏的美少女！凉介这家伙性格这么烂……]
悠斗凉介迅速甩开他的手，切断了读心。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兴趣。”
“别这么不够朋友嘛！”健太不死心，还想再劝。
“先说好那个学妹可能不在啊，要是实在想去，那……”
“喂！健太！走了！要去占场地了！”教室门口传来了山田拓也的声音，他身边还站着铃木浩。两人都已经换好了运动服，一副准备去训练的样子。
下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跟田径部的指导老师很熟，为了冲击大赛，他们这个学期的体育课都会在田径部度过。
“哦！来了！”中村健太应了一声，然后遗憾地对悠斗凉介说，“啧，真不巧。看来只能下次了。教练让我们早点去热身。”
他拍了拍悠斗凉介的肩膀：“那我先走了！你小子也别总闷着，多出去走走！”
说完，他就小跑着跟山田和铃木汇合，三人勾肩搭背，吵吵嚷嚷地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大部分人都吃完了午饭，开始趴着午睡，或者小声地聊天、看书。
悠斗凉介看着健太他们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总算摆脱这家伙了。
不过……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昨天傍晚，在美术社门口，伊吹绪那充满期待的眼神。
“明、明天……学长……还会来吗？”
“……大概吧。”
自己好像是这么回答的。
虽然只是敷衍，但……
如果自己今天不去的话，那个胆小的学妹，是不是又会一个人，在那个空旷的旧教室里，抱着速写本，感到寂寞和不安？
“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最终，那份被强行按上的“责任感”还是占了上风
悠斗凉介坐在座位上，看着健太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那栋显得有些孤寂的旧教学楼，心情复杂。
……
和昨天傍晚的寂静不同，午休时间的校园虽然比上课时安静，但依然充满了各种声音。远处操场上传来运动社团的呼喝声，中庭有学生在练习乐器，主教学楼的走廊里也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走动、说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热闹阳光，高中的主旋律。
旧教学楼。
爬上三楼，走到最西边的教室门口。
门……好像虚掩着。
悠斗凉介走上前，没有敲门，只是轻轻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朝里面望去。
然后，他看见，房间里，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折叠桌，桌上放着一个看起来很朴素的便当盒，还有一个小小的水壶。
而桌子后面，坐着的正是伊吹绪。
瘦小的身体缩在椅子上，手里捧着那个便当盒，正小口小口地、极其安静地吃着午饭。大概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抬起头，看到了门缝后的悠斗凉介。
然后眼睛瞬间睁大了，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嘴里还叼着一块玉子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拿着筷子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她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更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昨天的学长。
偌大的、空旷的美术社活动室里，只有明媚的阳光、吹起窗纱的微风，远处的喧哗、以及一个正在独自吃着午饭的、惊慌失措的胆怯少女。
这个画面，不知为何，让悠斗凉介的心，轻轻地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