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用手枪抵在西比尔的背后，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对方的风衣布料。城堡里的梵卓们从拱廊的阴影中投来猩红的目光，那些视线如同实质般刺在利兹的脸上。
有个年轻的梵卓甚至露出了尖牙，利兹能听到他喉咙里压抑的低吼声。
“缉捕行动队执行任务，统统退下！”
利兹头也不回地命令道，那些猩红的眼睛这才不情不愿地隐入黑暗。
“你怎么可以这样？”西比尔突然怒吼起来，“你怎么能出卖克莱尔？枉费了我们家克莱尔那么信任你！”
“出卖？这能叫出卖么？”利兹扬起下巴，手指在扳机上收紧，“这是认清了形势找对了道路！我这叫弃暗投明！”
“叛徒！狗叛徒！”西比尔回首，一把抓住利兹的衣领，力道大得让利兹踉跄了一下。
“为了联合王国我可以背叛任何人！”利兹挣脱开来，枪口重新对准西比尔的心脏。
“你的母亲会为你感到羞愧！”
“我们妥芮朵家不讲亲情，我没有什么母亲！”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吵嚷着登上旋转楼梯，直到走进二楼的书房。
利兹推开雕花木门时，一阵秋风裹挟着落叶迎面扑来，房间天花板的中央是一扇巨大的天窗，此刻玻璃上落满了红色的枫叶。
四天前西比尔被传召入宫时忘记了关窗，现在几只松鼠正惊慌地在书架上逃窜。它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从天窗的缝隙挤出去，最后一只还差点被卡住，尾巴上的毛都蹭掉了几撮。
利兹环顾四周，这个书房透着一股心脏地风格的慵懒和温馨。褪色的地毯上散落着几个刺绣靠垫，壁炉边的摇椅旁放着半杯早已冷透的红茶。
这是西比尔喜欢的氛围，鲁梅尔湖畔的小城曾是她的家乡。
“好了好了，不用演了！现在终于舒服点了！”
西比尔突然变了个腔调，把自己整个人像是丢沙袋那样丢进沙发里，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利兹长舒一口气，把手枪插回枪套。
“对不起，局长。”
“没事，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西比尔摆摆手，从茶几上的银盒里取出一块方糖含在嘴里：“不过你在议会上表演的那副模样还真是把我吓到了。维妲当时看你的眼神，活像发现了一只敢咬她手指的仓鼠。”
“那并不是表演……”利兹走到窗前，背对着西比尔。窗外，一轮巨大的夕阳正沉入地平线。
“我确实无法原谅克莱尔的不辞而别。如今她做错了事，自然要承担责任。”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而且，比起其他那些想要她命的执法人，我至少能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西比尔凝视着利兹，竟突然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维妲的影子——那种自克莉丝死后就永远停留在维妲眼中的执念。
“呵呵，还真是个偏执的孩子。”西比尔突然笑了，“现在我明白维妲为什么会答应你了，你俩在本质上是一类人啊。不过，你难道以为维妲只是想让你的克莱尔回国坐牢么？”
“难道不是吗？”利兹皱眉。
毕竟克莱尔杀死了奥法大学的教授，间接导致了鲁昂战役的失败，这作为叛国罪的定罪依据已然足够。
“我说过了，你和维妲是一类人，一样的偏执，一样的痴情。维妲那家伙从来不会在意什么公平正义，她想抓克莱尔，只是因为她在克莱尔的身上看到了克莉丝复活的希望。”西比尔的眼神骤然变得冷冽。
“什么？！”
利兹猛地抓住窗台，她的瞳孔收缩。显然，她对西比尔的说辞不尽相信。
“局长，如果按您的说法，”利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还是带着一丝颤抖，“维妲大人又是怎样确定克莱尔和克莉丝王之间的联系的呢？虽然影像中克莱尔使用了火神之力，但这并不能意味着这与克莉丝王有什么关联吧？据我所知，元素神的宿主即使死去，也会在复苏后选择新的宿主，就比如克莱尔所杀的弥瑞尔，她不也是展现出了泰坦的权能？”
“那是因为你没亲眼看过克莉丝的战斗方式。”西比尔叹了口气，“如果只是伊芙利特的火焰，确实看不出什么。但克莱尔使用的那柄剑、施展的剑术、以及那副龙化的姿态，都与克莉丝几乎一模一样！”
利兹想起了什么，忽然怔住了。蚁巢行动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她亲眼目睹了手持双刀、黑鳞覆身的克莱尔狂暴地杀死女妖之王的画面。
“看你这个反应，想必是已经见过她龙化的状态了吧。”西比尔敏锐地注意到利兹的失神。
利兹微微点头。她和奥菲莉亚在蚁巢行动的报告中刻意隐瞒了克莱尔龙化的信息，如今想来，或许她们作出了错误的决定。
“那就是龙化...原来如此，”利兹喃喃自语，“克莱尔是真正的佛洛拉，她的血管中流淌着路西斯家族的龙血...”
利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又想起了在蚁巢发现的那些壁画，这与工厂行动中菲涅的表现相印证——克莱尔就是真正的佛洛拉，她是菲涅的妹妹，她们都是辰王的血裔。
“看来克莱尔和公主的关系你已经猜到了。”西比尔眯起眼睛，“不过，你还知道了路西斯家族的秘密？你们这些孩子，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
“可是，克莉丝王在历史上并没有龙化的记载啊？”利兹追问道。
“因为那家伙是火蜥蜴伊芙利特的宿主，爆出点鳞片也会被当作是火神之力的影响。”
西比尔伸长了胳膊，给自己倒了杯酒，“说个题外话，与维妲不同，克莉丝其实魔法天赋很差，本来没法显化出火蜥蜴的本体。”
她啜饮一口，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而她恰恰就是在帝国之行后实力大涨，发怒会变成一台燃烧的战车，挡在她面前的一切都被碾压。”
“……就像克莱尔一样。”利兹轻声说，回忆起克莱尔在蚁巢暴走时的场景。
“没错。”西比尔放下酒杯，玻璃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利兹还想从话里找出什么漏洞，但西比尔的解释天衣无缝。
如果西比尔没有说谎，那么克莱尔确确实实与克莉丝表现出了惊人的相似度。
利兹清楚维妲对克莉丝的执念，如果自己是她，那么自然不会放过唤回爱人的机会。
“最后一个问题，”利兹终于离开窗边，她的影子在夕阳下拖得很长，“为什么维妲不自己去抓捕克莱尔？以她的实力，这可以说轻而易举。”
“因为她被自己立下的血誓所束缚，她曾立誓永世不踏上帝国的领土。鲁昂战役后的胜利者是菲涅，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罗贝尔那只狐狸会怎么选，他恐怕已经签下让加洛林重新向帝国效忠的协议了。”
西比尔冷笑一声，“维妲不敢冒这个险，她正是为了克莱尔才发起了这场战争，甚至不惜主动触发了预言中的内容！”
“预言？克莱尔也提到过这个词。”
利兹想起，工厂行动之后自己与克莱尔大吵了一架，当时克莱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嘴里就一直念叨着预言什么的。
“应该是爱丽丝那条老狗告诉她的吧，现在瞒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西比尔站起身，走到壁炉前。火光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她用沉重的嗓音念出了那则预言。
当古老的龙饮下伪王的血，自沉睡中苏醒。
火之龙从高天坠落，北与南的巨兽在荒原上相互撕咬，那黑色的太阳竟裂为碎片。
伪王于如雷鸣般的喝彩声中被送上绞刑架，而孤独的古王终将吞噬这个世界。
利兹还未来得及消化预言中的信息，便忽然觉得双腿有些脱力，不得不扶住椅背才能站稳。
不用西比尔解释，她也能明白，预言的第一句指的是蚁巢行动中克莱尔首次龙化，而第二句则指的是黑烛公的死亡，那么……维妲所掀起的这场战争就将应验预言中的第三句。
“那她为什么要答应我的主动请缨呢？”利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傻孩子，她或许是理解你对克莱尔的痴情，但她绝对没有信任你！”西比尔猛地转身，“别忘了，她让你启用长生军，那些家伙就是她对这次任务的保险。”
利兹这才想起来，维妲的诏书上特意提到了要求她在这次抓捕行动中启用长生军进行协助。但利兹在此前根本没有听说过联合王国有这么一支军队，她押送西比尔回镜宫，就是因为西比尔手上有长生军的控制权。
“长生军，到底指的是什么？”利兹问道，喉咙发紧。
“马上你就知道了，”西比尔走向书架，“歇也歇够了，我们走吧。”
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诸王列传》，按动了那之后的暗格。
随着机械运转的轰鸣声，地面上的一块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金属升降梯。
西比尔率先踏上去，向利兹伸出手。
利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升降梯开始下降，头顶的光亮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