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的铁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灯光如潮水般倾泻而下。

赫塔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阴影。

她深深吸气,贪婪地汲取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一次呼吸都弥足珍贵。

她不记得自己被关押了多久。

没有昼夜更替,连送饭的时间都毫无规律可循,只能从身体的本能判断大约过去了三四天。

她的记忆停留在鲁昂战役消息传回伦丁尼姆的那天,西比尔被紧急召入王宫,而她则被克俄柏的同僚带到了这里。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只知道离首都不算远,可以确定这是一所克俄柏的监狱,而且是位于地下的重罪监狱。

在联合王国,最恶毒的诅咒不是咒你被雷劈死,而是祝你和克俄柏的乌鸦好好地喝一顿下午茶。

赫塔苦笑着想起这句俗语,因为被请去克俄柏局喝茶的人,很少再从那扇铁门里走出来。

此时,她的四周都说黑铁的栏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狱卒的监视之下。

这些狱卒也是吸血鬼,但对于赫塔而言都是生面孔,大抵都是妥芮朵那边的人。他们也从没跟她说过话,显然有人禁止狱卒们跟自己交流。

赫塔多多少少能猜到自己是为什么被关起来的,她对于局里的工作还算兢兢业业、问心无愧,那么能问责到她的,便只有那个总是处在风暴中心的女儿了。

克莱尔,她应该是在鲁昂战役中扮演了某种对北陆不利的角色。她的目的也不难猜,这样固执而重视情义的孩子,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姐姐去死呢?

铁链碰撞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赫塔!”

狱卒的喊声在空荡的牢房中回荡,看来是终于要开始审讯了。

沉重的镣铐锁住她的手腕,升降机吱呀作响地上升,刺眼的白炽灯光从穹顶洒下,照亮了审讯室的全貌。

克俄柏的审讯室总是如此相似,她熟悉这样的场景——只是这次,她站在了另一边。

黑发的女人正漫不经心地转着钢笔,风衣领口别着的三头犬徽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虽然不算熟悉,但赫塔确实认识这个女人。

凯特·妥芮朵,利兹的母亲。

赫塔与她没什么私交,但她们的女儿可是人尽皆知的好搭档。

“除掉镣铐,出去。”凯特对狱卒命令道。

当沉重的镣铐落地发出闷响后,凯特指了指对面的铁椅:“坐吧,不必拘束。”

审讯开始了。

果不其然,凯特提出的问题都围绕着克莱尔,每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都暗藏玄机。

赫塔作为经验丰富的审讯专家,能清晰感受到凯特在不动声色地收集关于克莱尔的情报。奇怪的是,凯特对克莱尔与佛洛拉的关系只字未提,反而着重询问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

“最后一个问题。”凯特停下转动的钢笔,目光如炬,“作为克莱尔的母亲,你愿意为她所犯下的错误负责,并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对吗?”

“我愿意。”

赫塔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古怪,它不像是审讯的终结,倒像某种确认。

“我了解了。那么,接下来你的案子就要移交给其他部门接管了,准备启程吧。”凯特盖上了钢笔,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

“哪个部门?”赫塔警觉地抬头。

“或许是法院、或许是检察院吧,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最后说几句话,我就押你过去。”凯特避开了她的视线。

“在把我移交出去之前,看在利兹的份上,能对我多吐露一些事么?克莱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赫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

凯特沉默片刻,钢笔在指间转了一圈:“那孩子在鲁昂杀了弥瑞尔,被常务议院指控为叛国罪,你和西比尔都是被她所牵连的。”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击,赫塔的身体猛地绷直。

她曾猜测克莱尔在鲁昂闯了祸,但她不曾想过竟然是上议院对克莱尔下了判决,毕竟西比尔和维妲曾在听证会上力保克莱尔。

按照凯特给出的信息,如果连西比尔都被牵连,那意味着维妲改变了立场——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

七十年前,她曾亲眼目睹,那位化身为大海蛇的水神唤起海啸的恐怖力量,不会有任何人想要与那个超乎常理的怪物为敌。

“……她已经归案了么?”赫塔强作镇定地问,声音却微微发颤。

“并没有,不过可能也快了,是我的女儿在负责逮捕克莱尔的任务。”凯特站起身,文件被整齐地收进公文包。

“利兹?为什么她会......”

赫塔的疑问被凯特打断:“好了好了,有什么等上车再说吧。”

凯特拉开审讯室的门,示意赫塔跟上。夜色已深,黑色装甲车静静停在门口。

令赫塔感到违和的是,押送她这样的三代吸血鬼,竟然只有凯特一人,这完全不符合克俄柏的标准程序。

“上车吧。”

凯特拉开后车门,示意赫塔坐进去,自己则坐进了驾驶座。

引擎轰鸣声中,车辆驶入崎岖的林间小道。未经铺装的路面让整个车厢都在震颤,赫塔不得不抓住座椅稳住身体。

夜幕之下,两侧高耸的树木在车灯照射下投下扭曲的阴影,一切都让赫塔觉得心情压抑。

“不要摆出这样沮丧的表情,打起精神来,马上就有人来接你了。”凯特透过后视镜看着赫塔。

赫塔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在这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凯特突然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我是站在克莱尔这边的,一会儿就有人来把你劫走,你应该认识她。之后……就尽你所能,去保护克莱尔吧。”

赫塔震惊地睁大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利兹的意思。”凯特嘴角浮现出一丝骄傲的微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

“我知道,不过你为什么会听从利兹的话?”赫塔难以置信地问。

与秉持延续凡生这一信条的梵卓不同,妥芮朵家族中的父母与子女并没有特殊的情感联系,他们之间只是转化者与被转化者之间的关系。

凯特轻笑一声:“妈妈要帮女儿实现愿望,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更何况,”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你也知道利兹有多喜欢你家姑娘,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呢?”

“谢谢你,凯特,我没想过你会……”

“这也要感谢小克莱尔,”凯特的目光投向远方的黑暗,“亚历山大被赶走后,妥芮朵们才有机会思考家人之间的关系。现在的我可以肯定地说,你们梵卓的观念才是对的。”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从林中窜出,直扑车前。

“看来人已经到了。”凯特轻声说。

借助划破夜空的车头灯,赫塔看清那是一个穿着长斗篷、带着怪异面具的家伙,他张开手臂,站在马路中央,斗篷在车灯照射下如蝙蝠翅膀般展开。

“坐稳了哦!”凯特猛踩刹车,方向盘急速旋转。

方向盘被锁死而产生的高亢摩擦声响起,整辆车冲向林间。

刺耳的摩擦声中,车辆失控冲出道路。在惯性的驱使下,车身大幅倾斜,赫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在车厢内不断磕碰,但毕竟是吸血鬼,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让她受伤。

最终,伴随着一声巨响,装甲车底朝天翻倒在林间,紧接着,利器撞击金属的刺耳声响彻夜空。

赫塔立刻辨认出那是刀剑砍在金属上的声音。但这是克俄柏特制的押运车,合金加固的车门本该能抵御机枪的扫射。

然而,在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斩击声中,厚重的车门竟被生生劈开,月光从裂缝中渗入。

赫塔艰难地从变形的车厢中爬出,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

月光下,那个戴着面具的身影持剑而立,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我是拜龙教的龙祭祀!代号是……铁匠!”面具后的人故作大声呼喊,声音刻意压低却掩饰不住其中的紧张。

“行了行了,这没别人。”凯特咳嗽着从残骸中爬出,“我知道是拜龙教劫车就够了。”

“龙祭祀”摘下了面具,露出了奥菲莉亚那张熟悉的脸。由于她没戴眼镜,只能略微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先将赫塔扶起,又去搀扶凯特。

赫塔认识她,奥菲莉亚是克莱尔在谍报学院读书时的班长,也是克莱尔与利兹的挚友。此刻她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

“凯特阿姨,您刚才可吓到我了!”奥菲莉亚有些嗔怪地说。

“做戏就要做全,你也知道,局里那些家伙可不好糊弄。”

说着,凯特用尖锐的獠牙咬破手背,将更多血液涂在脸上和衣服上,制造出更逼真的受伤效果。

“这也是利兹的安排么?”赫塔问道,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

“嗯,不过是我自告奋勇来救您的。”奥菲莉亚向赫塔伸出了手,脸上露出有些憨憨的微笑,“晚上好呀,赫塔阿姨。”

可赫塔并没有回握,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厉:“胡闹!这样的计划漏洞百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维妲发现你们的小动作后,会对你们做出什么事?!”

奥菲莉亚的笑容凝固了,她低下头:“.....我们知道,瞒不住局里几天。但现在西比尔局长被软禁在镜宫,我们不知道还有谁能够信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思来想去,只有您会毫无保留地支持克莱尔了。”

赫塔愣了一瞬,她想起来,利兹和奥菲莉亚也只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她这才注意到奥菲莉亚眼下的青黑和微微颤抖的手指。这些孩子……她们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

“你们能为克莱尔她做到这个地步,我很感谢你们。”赫塔的声音柔和下来,“但为什么要冒险救我?作为涉案人员,我帮不上忙,反而会连累你们。”

奥菲莉亚摇了摇头,月光在她的镜片上反射出清冷的光:“不,您才是克莱尔的最后一道防线。要去追捕克莱尔的,不只是我和利兹,还会有很多对克莱尔抱有敌意的人……”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而且,维妲还特许利兹启用‘长生军’,我们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

听到那个名词,赫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作为开国元勋,她比谁都清楚长生军的底细。可维妲竟想把那些家伙从坟墓里刨出来?

他们是七十年前就该腐烂的幽灵,每一个都是联合王国史书上抹不去的污痕。现在要放他们出来,简直就是在揭开历史的暗面,让旧时代的鬼魂重见天日。

而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追捕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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