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伊安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几乎已经放弃了思考,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让他只想沉沉睡去,永远不再醒来。
但是他感觉到身体似乎在不断恢复,就连感官也开始重新工作了。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因为他发现有一股的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萦绕在他的鼻尖,像是一根无形的引线点燃了他那零星的意识。
其次是触觉,身下不再是坚硬冰冷的雪地,伊安感觉自己仿佛躺在一张柔软而又带着冰凉的东西上,舒适得就像是躺在云朵上,他翻了个身,感官告诉他身上似乎盖着有些粗糙却异常保暖的布料,应该某种厚实的兽皮的材质。
然后是听觉,耳边那胆战心惊的风声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时不时传来的“噼啪”的木柴燃烧声,让人安下心来。
最后是视觉,他艰难地,想要睁开那如同被灌了铅般沉重无比的眼皮,经过了无数次尝试,光芒终于缓缓填充了他眼前的视野。
映入那因虚弱而涣散的碧绿色瞳孔中的,是跳跃着的橘红色火焰,火焰在一座由粗糙石块砌成的小小壁炉中燃烧着,散发出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床铺上,身上盖着厚实的毛毯,这里似乎是一个山洞的内部,周围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凹凸不平的墙壁,有些潮湿的地方还覆盖着苔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木材燃烧的味道。
他调动着刚刚醒来还一头雾水的大脑去回想之前的事情,但是只感觉到脑子里一团浆糊。
(我……这是……在哪里……我还……活着……吗?)
记忆如同残破的画卷般,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那如同山峦般巨大的风之巨人,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风暴,和从高空急速坠落时的绝望与无力,还有被风暴不断撕裂身体时的痛苦...
以及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他于云端之上,所看到的那美丽的夜空——和夜空之下那抹如同月华般圣洁的银白发丝……
(是……梦吗……还是说……我真的……见到了……月亮上的……公主……)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山洞小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他躺着的这张简陋床铺和那个燃烧的壁炉,几乎看不到其他东西,
这样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些恐惧,好在那股清冷又带着微甜的淡淡幽香,始终灌进他的鼻腔里,莫名让人能够安心下来。
这香气……好熟悉……是谁来着?
“你醒了?”
正当他快要回想起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个略显沙哑的,让人觉得好像是故意刻意压低了声线,根本听不出是男是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突兀地,幽幽地在他耳边响起。
伊安心中猛地一惊,困意消散得无影无踪,他顾不上身体各处的剧痛,猛地转过头去,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甚至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银剑,却发现剑被收走了。
只见在洞穴另一侧那堆燃烧着微弱火焰的篝火旁,静静地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得将整个身体都罩住了的黑色长袍,连他的高低胖瘦全都看不出来,宽大的兜帽拉得很低很低,遮住了他的脸,阴影深深地覆盖下来。
伊安朝着他的脸望去,极力想要看清楚他(她)的模样,却只看见了一个没有任何花纹,样式古朴的木质面具,虽然面具表面微微有些裂纹,但还是把他的面容完全隐藏了起来,这下连是男是女都无从判断。
他(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像是一动不动的雕像,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
死寂笼罩着此处,伊安感觉到额头上冷汗直冒,他甚至不确定刚刚的声音是不是眼前这个人(还是什么玩意儿)发出来的。
(他是……敌人吗?还是……)
伊安不敢确定,但很明显能感觉到,对方应该没有恶意,毕竟如果对方要下手的话,早就扑过来了。
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在寂静的洞穴中显得异常清晰,跳跃的火苗所映射出的光芒,在他那张隐藏在兜帽下的,看起来深不可测的面具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你……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伊安的声音还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虚弱得连动手指都异常困难,而且感到强烈的麻木,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慢慢爬起来,警惕地看着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神秘人。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从身旁拿起一根早已干枯的树枝,不紧不慢地添入那即将熄灭的篝火之中,添柴的时候他(她)的手也严密地藏在宽大的袖口里,没有露出来一寸肌肤,严防死守地不给伊安一丁点能看到的机会。
火花跳跃着,曾一度短暂地照亮了他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如同深海般深邃而平静的眼眸,那面具后黑洞洞的眼孔,似乎正在无声地“注视”着少年,可惜从伊安的方向望去,完全看不清楚。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无比的平静,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他顿了顿,似乎是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语,但更像是故意在等待着伊安的反应。
然后,下一刻,神秘人一字一句地,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将一个足以颠覆伊安整个世界观的惊人消息,轻轻地说了出来——
“你只需要知道...”
“亚莲·诺德艾尔——”
在伊安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的呆滞中,他(她)微微抬起头,透过那冰冷的面具,对上了伊安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少年那双碧绿色瞳孔,凝视着伊安的灵魂深处。
“——他还活着。”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还活着...
伊安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四个字,如同刻进他灵魂的烙印般,在耳边不停作响。
泪水毫无征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少年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中汹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