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戈里修士的观察变得愈发频繁。
他镜片后的眼神，也愈发深邃，不再仅仅是探究，更像是在剖析一件即将从内部彻底解体的精密仪器。
艾莉娅感觉自己如同被无形的蛛网层层缠住的蝴蝶，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只会让那些看不见的丝线束缚得更紧。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格雷戈里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记录之下，隐藏着对她灵魂最深处、最本质秘密的冰冷探究。
再这样下去……她不敢想。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的深夜，那个熟悉而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但这一次，那声音却失去了往常的从容，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以及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小圣女，时间不多了。”
卡洛斯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就在她的耳边低语，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硬。
不再是那种带着玩味的引诱，而是直接、粗暴地撕开了她面前最后一层摇摇欲坠的虚饰。
“你的‘好导师’格雷戈里，就快要掀开你最后的遮羞布了。”
艾莉娅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怎么会知道格雷戈里的事？而且还这么清楚！
“他在怀疑你的灵魂，小家伙。不，应该说，他差不多已经确定了。”卡洛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这个‘圣光容器’里，装的究竟是个什么有趣的灵魂。”
冷汗瞬间浸湿了艾莉娅背后的薄衫。
格雷戈里最近那些旁敲侧击的问题，那些对灵魂与容器关系的探讨，原来都是在一步步验证他的猜测。
“到那时，你猜猜，等待你的是‘净化’，”卡洛斯的声音顿了顿，恶意地拉长了语调，“还是……更‘有趣’的......用你们那边的词语来说应该是，解剖台？”
解剖台！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艾莉娅的脑海，让她浑身发冷。
格雷戈里那不带任何感情，只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确实像极了准备肢解稀有标本的研究者。
“你以为他把你从审判庭地牢弄出来，是发了善心？”卡洛斯嗤笑一声，“不过是换个更方便他下手的地方罢了。审判庭那群蠢货只会用粗暴的手段毁掉他的‘珍贵素材’。”
艾莉娅蜷缩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一直都知道教廷高层不怀好意，但从未想过真相会如此赤裸和残酷。
大主教奥古斯都，格雷戈里修士……他们根本没把她当人看，只是一个有特殊研究价值的“容器”。
“我没那么多耐心陪你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了。”魔王的声音陡然变得强硬起来，带着不加掩饰的催促。
“告诉我，你是选择留在这里，等着被那群伪善者当成怪物彻底分解，还是……到我这里来？”
“至少在我这，‘有趣’的灵魂，可是会被好好珍藏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威胁，也带着一丝致命的诱惑，每一个字都重重敲打在艾莉娅紧绷的神经上。
去他那里？
艾莉娅的脑子一片混乱。
那不就是羊入虎口吗？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更深的火坑？
魔王耶！大部分故事中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反派！
可是……留在这里……
格雷戈里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那种仿佛能穿透一切的冰冷视线，比魔王赤裸裸的威胁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至少魔王把他的恶意摆在了明面上，而格雷戈里则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给出致命一击。
“别告诉我你还在指望你那个什么光明神。”卡洛斯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他若是真有本事，就不会让你这个‘异端’灵魂占据圣女的身体这么久了。”
这话……虽然难听，但好像无法反驳。
她穿越过来这么久，除了感受到圣光对她这个“冒牌货”的排斥，可没见过什么神明显灵。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你与异世界的关联了，我的小圣女。”卡洛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那块‘暗影共鸣石’上的反应，对格雷戈里来说可是个了不得的发现。他现在恐怕正兴奋地准备着下一步的‘深入研究’呢。”
艾莉娅的呼吸一滞。
果然，那块石头是个坑！格雷戈里当时的反应就很不对劲！
“他会一点点剥开你的伪装，探究你灵魂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把你所有的秘密都榨干为止。”
“然后，当他觉得你再也没有研究价值的时候，你猜，他会怎么处理一个‘被彻底解析的异端容器’？”
卡洛斯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她被绑在冰冷的石台上，格雷戈里戴着手套，拿着各种闪着寒光的器具，一步步靠近……
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
艾莉娅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可怕的臆想驱逐出去。
她不是真正的艾莉娅，她是李明，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倒霉男大学生。
她不想被当成怪物解剖！她想活下去！
可是，向魔王求助？这听起来就像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艾莉娅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颤抖，在寂静的寝宫中几不可闻。
但她知道，卡洛斯一定听得到。
“嗯？”魔王似乎对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尾音微微上扬，“当然是因为……你很有趣啊，小圣女。”
“一个装着男人灵魂的圣女，一个能让圣光变异的容器，一个让教廷焦头烂额的‘瑕疵品’……你不觉得，这比任何戏剧都要精彩吗？”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玩味，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品。
“我对你的‘研究’，可比格雷戈里那种粗暴的方式温柔多了。”
温柔？艾莉娅嘴角抽搐了一下。
“而且，”卡洛斯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蛊惑，“你不渴望真正的自由吗？”
自由……
这两个字像一束微弱的光，瞬间照亮了艾莉娅心中最深切的渴望。
在这个世界，她顶着圣女的头衔，却活得像个提线木偶。
被教条束缚，被期待裹挟，被监视，被研究……
她不能做自己，甚至连思考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暴露了那个属于“李明”的灵魂。
如果，如果魔王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去他那里，真的能摆脱这一切呢？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就像疯狂滋长的藤蔓，迅速缠绕了她的心脏。
“别再装模作样地祈祷了，我亲爱的小圣女。”卡洛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的急切，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的光明神可救不了你那颗‘异端’的灵魂。”
“格雷戈里的手术刀，可比我的爪牙锋利得多。”
“现在，告诉我，你是想成为他实验台上支离破碎的标本，还是我黯狱堡里独一无二的藏品？”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最后的通牒。
艾莉娅能感觉到，这不是玩笑。
窗外，审判庭骑士巡逻时甲胄摩擦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下，如同催命的钟摆，敲打在她的心上。
留在这里，是温水煮青蛙，结局几乎可以预见。
去魔王那里，是前途未卜的豪赌，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但……万一呢？
万一，那里真的有一线生机？
万一，她真的能找回一点点属于自己的自由？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口因紧张而剧烈起伏。
她不是圣女艾莉娅，那个纯洁无瑕、甘愿为圣光奉献一切的完美符号。
她是李明，一个怕死、怕痛、渴望自由的普通人。
“我……”艾莉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
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寝宫内一片死寂，只有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冰冷而破碎的光影。
她能感觉到卡洛斯在等待，那是一种带着绝对掌控力的等待。
仿佛她的每一个念头，都在他的注视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艾莉娅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格雷戈里那张毫无温度的脸，闪过审判庭骑士冰冷的甲胄，闪过大主教奥古斯都深不可测的目光……
然后，她猛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