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不知道父亲最后去了哪里,她想,父亲拖着病,大概已经死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她已经没有家了,就连那个和父亲一起建起来的小木屋,她也没有丝毫留恋,她知道,那是个空壳,不是家。

月光皎洁,旅店内却有些沉闷,恰逢一阵夜风吹进来,阿尔斯的头发微微扬了扬,她捋了捋头发,问莱茵:“你睡着了吗?”

莱茵说:“没有。”

阿尔斯:“那你怎么不说话?”

莱茵:“你的故事有些沉重,我在想怎么安慰你,我还没想好。”

阿尔斯一只手压着两腿之间的裙子,另一只手举得高高的,伸了个懒腰,白裙服帖地显出腰上的曲线,她懒懒地对莱茵说:

“谢谢。”

“谢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莱茵有些疑惑。

“谢谢你能听我讲完这个故事,我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这个,”阿尔斯认真地看着他,“我不需要安慰,真的,好多年前的事了,我早就释怀了,所以嘛...你别一脸沉重的样子,我不想因为自己讲了个故事就影响你的心情,这样以后我可什么都不敢对你说了。”

“你说吧,没事。”

莱茵立刻回答了她,他忽然有些担心,担心阿尔斯从此以后就什么都不和他说了,他逆着月光看回去,月光下的少女还是那样惹人怜爱,但他知道那不是从前的少女,而是他刚交的新朋友,这位新朋友回望过来,嘴里哼了一声,说道:“一直都是我在说,我也累了,该你说了。”

莱茵想了想,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已经从她的记忆里知道我的过去了吗?”

阿尔斯:“知道一点点,又不是全部都知道。你旅行了那么久,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和我说说呗?”

“有意思的事情...”莱茵摸着下巴嗯了很久,“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赶路,没什么特别的事...”

阿尔斯眨眨眼,两手托着腮帮子:“你不是去过高塔吗,你就说说高塔呗,为什么去高塔?”

莱茵:“我是陪她去的,那时候她还只是圣女的候选人,候选人都需要去高塔学习一些东西,斯特林是她的护卫,我是被斯特林拉过去的。”

阿尔斯:“你们那时候多大?”

莱茵:“十来岁吧。”

阿尔斯有些惊讶:“这么小的年纪就去高塔,能学明白吗,不会被那些老东西训斥?”

训斥?

莱茵想了想,他确实有被训斥过,那时候他和米娅,还有斯特林,三人共同接受一个老东西的指导,那老东西总是一身红色绒衣,戴着红色高帽,还留着浓密的白色胡须,他时常牵着两头麋鹿,鹿角上挂着袋子,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不知装的是什么,莱茵听说,那老家伙是最喜欢小孩的高塔讲师。

那天老家伙把他们三人叫到了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向他们提出了一个问题:谁能把这个屋子填满?

斯特林身为公爵府贵公子,很快便叫仆从运来好几马车的稻草,他的仆从累死累活,花了一个上午,把附近的稻草都搬空了,也只填满了房间的一半。

老家伙摇摇头,让斯特林站一边去,接着问小米娅:“你呢?”

小米娅想了想,去走廊尽头的厨房里要来了一袋面粉,她走进房间里,拖起袋子一扬,房间里像是下起了雪,把她的修女服也染成了白色。

老家伙还是摇摇头,闭着眼说:“看上去比用稻草好得多,但还是没有填满,那么,接下来该小莱茵了,你先和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老师,莱茵在点蜡烛。”小米娅拉了拉老家伙的袖子。

“嗯!?”

老家伙猛地睁眼,只见小莱茵站在房间中央,将一盘蜡烛放在地上,嘴里低吟着点火咒语。

砰!

斯特林和米娅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巨大的响声回荡在房间内,一颗火球从蜡烛处迅速膨胀,紧接着,身旁的老家伙一抬手,火球便像是被束缚一般,逐渐缩小,刚才巨大的炸裂声也跟着消失了。

莱茵的头发被高温烤的弯曲,愣愣地坐在地上,斯特林被吓傻了,立在原地,米娅来到莱茵身边,蹲下来,用一块手帕擦着他的脸。

老家伙抹了一把汗:“同时展开隔音法阵和压缩法阵,累死我哩...看来以后教这堂课得在户外...莱茵,以后在高塔未经允许不得私自释放魔法!你过来,我要教教你安全规程!”

...

“我讲完了,”莱茵说,“这就是我被训斥的故事。”

阿尔斯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她想笑话莱茵,可她现在只能动一动嘴角,于是她索性用手推起自己的脸,嘴里发出了几声毫无感情的“哈——哈——”。

莱茵奇怪地看着她:“你觉得有意思吗?”

阿尔斯:“挺有意思的,我想笑话你。”

莱茵:“我看出来了。”

阿尔斯:“但这并不是你的错吧,你那时候又不知道什么是粉尘爆炸,再怎么说也是那老家伙的错。”

莱茵:“这倒是无所谓,能学到东西就好。”

“这怎么能无所谓,”阿尔斯严肃地说,“那本来就是讲师没有尽到安全教学的责任,谁让他闭着眼睛说话的,我要是你,我才不会接受他的训斥,我可能还会骂回去。”

莱茵忽然又不说话了,只是盯着阿尔斯看,仿佛是在看另一个人。

“怎么了?”阿尔斯问。

“事实上,米娅当时确实骂回去了,她和那个老家伙大吵了一架,”莱茵说,“她甚至还因为这个被高塔告状到了圣女院,最后是当时的圣女大人过来给高塔道歉,然后关了她三天禁闭作为顶撞讲师的惩罚,这才让我们继续在高塔里学习新东西。”

“看来高塔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通情达理。”阿尔斯哼了一声,心中高塔的形象没有以往那么雄伟了。

“你确实挺...”

“挺什么?”

“算了没什么,”莱茵摆摆手,把“像她”两个字吞了回去,“睡觉吧,明天我们还得赶路,下半夜辛苦你守夜了。”

“我不用睡觉,不辛苦,”阿尔斯拍拍胸脯说,“刚才你讲的故事挺好笑,我现在心情不错,晚安了,勇者。”

“不谢,晚安。”

莱茵躺下了,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他的耳畔却好像还是回荡着阿尔斯道晚安的声音,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和阿尔斯第一次相互道晚安。

阿尔斯不想打扰莱茵休息,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坐在床头,看着外面的月亮发呆,脑海里想着莱茵闯祸的画面,想着想着,她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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