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让人联想到暴力和堕落的词,这可不是什么友好的称谓,应该没有人会给自己的朋友备注这种名字吧。
手机有密码无法打开,但未接来电的记录显示在锁屏上,不必解锁就能看到。
八九条未接来电。
前两条是备注为“麻耶前辈”的来电,看不出是男是女,因为是用姓氏备注,悠斗凉介猜这可能是清里白河之前学校里某位关系不远不近的学长,后面几条来电则全是“催债人”。
“嗒、嗒、嗒……”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有人来了!
是清里白河吗?还是学校的保安?或者更糟糕的情况?
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悠斗凉介迅速将手机放回抽屉,轻轻合上,沉闷的震动声和铃声被阻隔在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减弱了许多,但并未完全消失。
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到自己的座位旁,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教科书,假装正在弯腰寻找着什么东西,同时努力平复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刚刚回来拿遗忘物品的普通学生。
脚步声在教室门口停了下来。
“咔哒——”
教室门被再次拉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昏暗的灯光,看不清表情,但从那略显急促的喘息声和微微起伏的肩膀来看,对方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那个……不好意思……”
是清里白河的声音。大概是因为跑得有些急,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几缕柔顺的黑发贴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平日里那份从容不迫的优雅似乎被打乱了。
昏暗的光线下,清里白河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快速地扫视着以为空无一人的教室。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正弯着腰、在座位旁装模作样找东西的悠斗凉介身上。
“啊……悠斗……君?你怎么还在这里?”
来了。
心里暗道一声,悠斗凉介直起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表情,同时装作才刚刚发现她的样子。
“啊,是清里同学啊。”
悠斗凉介拍了拍手里的教科书,试图让自己说说辞显得更可信一些:“我回来拿点东西,忘记带了。”
清里白河似乎并没有怀疑他的话,或者说,她此刻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直接拉开了那个刚才发出铃声的抽屉。
悠斗凉介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她。
当看到手机安然无恙地躺在抽屉里时,清里白河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那种紧绷的焦急感瞬间缓和了下来。
铃声和震动不知何时停止,她解锁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迅速地将手机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整个过程非常快,但那瞬间流露出的、如释重负般的安心感,却被悠斗凉介捕捉得一清二楚。
“是吗?”
收好手机后,她转向悠斗凉介,脸上是和白天别无二致的、温和的笑容,仿佛那抹惊慌从未出现过:“走到车站才发现手机不在身上,真是吓了我一跳,不过还好是落在了班里。”
语气轻松自然,就像是在谈论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完美。
从表情到语气,再到那细微的、仿佛真的只是为“忘了东西”而懊恼的神态,都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破绽。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那个来电显示,如果不是中午看到了那些心声,恐怕任谁都会相信,她真的只是个粗心的有点可爱、忘了带手机的女高中生吧。
人类这种生物,到底能把虚伪贯彻到什么地步呢。
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悠斗凉介,清里白河语气依旧轻柔。
“刚才……手机好像响了挺久的,没有打扰到悠斗君吧?有时候铃声设置得可能有点大声了。”
“铃声?没有啊。”
悠斗凉介摇摇头,语气坦然:“我刚回来没多久,什么都没听见。是有人给清里同学打电话吗?”
悠斗凉介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做出准备离开的样子。
“嗯,没错……”
清里白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悠斗凉介脸上扫过,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伪,“手机上有未接记录……”
忽然,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问题真的只是随口一提,双手合十:“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让你见笑了。”
“不,没什么,那,明天见,清里同学。”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背后,清里白河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悠斗君,等一下。”
“悠斗君现在……是准备去车站吗?”
清里白河问道,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可爱到超标的的温柔笑容。
“嗯,是啊。”
“真巧,我也是呢。你坐哪条线?”
“……中央线。”
悠斗凉介报出了自己乘坐的线路名称。
“诶?真的吗?我也是中央线!”
清里白河的语气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我家在西荻洼站下车,你呢?”
西荻洼是在……
悠斗凉介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站台。从学校最近的车站坐中央线,西荻洼大概是第四站。
而他家,在更远的三鹰,是第七站。
“我在三鹰下。”
悠斗凉介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三鹰啊,那我们有四站是同路的呢!”清里白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那正好,一起走吧?路上也有个伴。”
“……”
看着她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欣喜的表情,悠斗凉介感觉自己像是被命运捉弄的小丑。
拒绝好像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且,刚刚才目睹了她那危险的秘密,现在立刻表现出疏远的态度,反而更容易引起怀疑吧。
但是和这个内心可能怀揣着自杀念头、还被“收债人”盯上的完美少女一起坐电车同行,光是想想就觉得令人不适。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太多选择的时间。
“走吧,悠斗君?”
清里白河已经背好了书包,朝着他露出了“一起出发吧”的微笑。
“……啊,好。”
最终悠斗凉介还是屈服了。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走下楼梯,穿过已经变得空旷安静的校园。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晚风吹过,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
一路无话。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悠斗凉介刻意落后半步,避免和身边的清里白河有任何肢体接触,同时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待会儿在电车上该如何应对。
清里白河也察觉到了这份沉默,没有刻意寻找话题,只是保持着舒缓的步调,安静地走着。
和妙龄美少女同行应该是身心愉悦的事,但悠斗凉介从心理上并不欢迎她,而物理上——晚上有月光,但亮度不够,看不清她漂亮的侧脸。
从学校到车站的坡道不长,两边都是樱花树,大概五分钟左右。
到了车站,等车的人并不多。站台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穿着制服的学生,或者提着公文包、一脸疲惫的上班族。
中央线的电车很快就来了。
两人随着稀疏的人流走进车厢。幸运的是,还有空位。悠斗凉介快速扫了一眼,等清里白河率先找到靠边的位置坐下。悠斗凉介在她隔了一个空位的地方坐。
保持距离,很好。悠斗凉介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
电车启动,缓缓驶离站台,窗外的景色开始向后流淌。车厢里很安静,偶尔有几人很小声的说话。
就在悠斗凉介以为可以这样安静地度过这四站路程的时候,身旁的清里白河突然开口了。
“说起来,悠斗君,”
清里白河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天在学校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是社交性对话。
不过怎么反过来问我了?明明我才是原住民吧?
“还行吧,和去年没什么区别。倒是清里同学你,第一天转来,感觉如何?”
“嗯……”
清里白河歪着头,发丝轻轻摇曳,白暂娇嫩的脖颈格外显眼,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感觉很不错呢。同学们都很热情,老师也很好。学校……比我之前的学校要大一些,也更有活力的感觉。”
“之前的学校?”
悠斗凉介顺着她的话问道,纯粹是为了不让对话冷场。
“对,是一所女子高中。校风比较……嗯,文静一些吧。所以来到这里,感觉很新鲜。”
“今天我和佐藤同学、木本同学她们聊了聊,感觉她们都是很开朗可爱的女孩子。佐藤同学对附近的美食很了解,还推荐了好几家不错的咖啡店。木本同学则很喜欢音乐,和我聊了很多关于乐队的话题。”
“能这么快认识新朋友,我觉得很开心。”
“我们班的同学,悠斗君觉得怎么样?”
清里白河话锋一转,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佐藤,木本,印象不多,大概就是午休时和她一起去食堂,拉着她逛社团的那几个女生吧。确实是班级里比较活跃的类型,属于中村健太他们那个“现充团体”的边缘人物。
“嗯……还好吧。”
悠斗凉介想了想班里那些面孔:“大部分都是老同学,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清里白河笑了笑,“我倒是觉得,班级里的氛围很有趣。比如空门同学她们,就非常有个性。”
悠斗凉介没有说话。
话题告一段落。
片刻的沉默,清里白河把目光投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似乎在欣赏风景。
“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歉意,“刚才在教室里,我的手机真的没有吵到你吗?我设置的铃声好像有点特别,之前有朋友说晚上听到会觉得有点……吓人。”
“没听到。”
悠斗凉介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回教室的时候,里面很安静。如果有电话,那可能是被抽屉挡住了声音。”
“那就好。”
清里白河再次露出安心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我还担心会给你添麻烦呢。”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露出有些娇羞的姿态,轻声说道:“而且……手机是很私人的东西,如果被别人听到隐私的内容,或者看到备注,就不好了,就算是我也会害羞的……”
这句话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悠斗凉介紧绷的神经。
“确实。”他只能干巴巴地附和了一句。
“对了,悠斗君,你参加的是……哪个社团来着?”
试探结束好像结束了。
他姑且也算撒谎的高手,应该顺利瞒过去了吧?
“美术社。”
总之感觉身上轻松了不少,悠斗凉介直接说。
“美术社?”清里白河的眼睛亮了一下,“听起来很不错呢。悠斗君很擅长画画吗?”
“不,完全不擅长。我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挂名的。”
“特殊原因……是指?”
“没什么,就是去年被学姐缠上,随便签了个名而已。”
没什么好隐瞒的,想入归宅部对悠斗凉介来说并不算难以启齿的事。
“其实我一次都没去过。今天下午是第一次去,本来是想退社的。”
“诶?第一次去吗?”清里白河似乎很惊讶,“那美术社现在怎么样了?”
“很可惜只有一个一年级的新生。”
而且美术社现在安静的和坟墓一样。
“只有一个……”清里白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确实……有点可惜呢。我之前的学校,美术社还挺热闹的。”
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她眼神飘向窗外,没有再继续追问。
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人没有再说话。
悠斗凉介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灯火,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中午看到的那些文字,以及刚才那个收债人的来电显示。
无数的疑问如同藤蔓般滋生。
他有很多想问的,有很多必须问的,但却不知道如何起这个头,开这个口。
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清里白河。
她正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在车厢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看不清眼神。那完美的微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笼罩着一层薄冰般的平静。
“西荻洼站到了……”
车内广播响起了到站提示音。
“啊,到我了。”
清里白河像是被惊醒一般,迅速恢复了常态,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柔和的微笑。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书包。
“那么,悠斗君,”她对着悠斗凉介微微颔首,“今天谢谢你陪我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悠斗凉介点头回应。
清里白河转身,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出了车厢。背影很快消失在站台的人群中。
电车门缓缓关闭。
窗外的景色开始向后退去,身旁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车厢里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加空旷和安静了,只能听到列车行驶时规律的“哐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