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霰弹枪——纽特刚刚把这玩意还给了他，枪托上的划痕早已被磨得发亮，金属部件却依旧冷硬如初，三年过去，它依然可靠得像第一天交到他手里时那样。
指腹摩挲过枪管上的刻痕，一道、两道、三道……每一道都代表一次死里逃生。
“又在擦枪？”
克洛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肯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走到他身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武器上。
“这把枪……老东西了。”洛肯的声音很低，“但比人可靠”
克洛伊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抿住嘴唇，她伸手轻轻碰了碰枪托，指尖在金属上留下一道微弱的静电痕迹。
洛肯没躲开。
窗外，永夜的冷风卷着沙尘掠过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 —— —— —— —— ——
三年前，荒漠上的风比麦特罗尼亚更冷
临时安全屋的油灯在沙暴的呼啸中摇晃，将洛肯的影子投在斑驳的金属墙板上。十三岁的少年盘腿坐在地上，用一块粗布反复擦拭手中的左轮手枪。枪管已经锃亮如镜，但他仍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指腹被黄铜弹巢的棱角磨得发红。
“再擦下去，镀层都要被你磨穿了。”
师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伴随着铁皮罐头被撬开的“咔嗒”声。中年人趿拉着旧军靴走出来，迷彩背心外披着件泛白的工装外套，胡茬上还沾着炖豆子的劣质油脂，他随手将另一罐午餐肉抛向洛肯，少年头也不抬地接住，枪械却在这一瞬被师父抽走。
“枪比人可靠？”师父掂了掂左轮，突然将它顶住洛肯的太阳穴。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少年浑身绷紧，但师父只是咧嘴一笑，“现在呢？”
洛肯盯着师父眼角笑出的皱纹，缓慢地开口：“……您的手很稳。”
“放屁。”师父松开扳机，把枪倒转着塞回他怀里，“手稳的人早死在第三次企业战争了，活下来的都是会装怂的。”
他踢开满地零件，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背后的工具墙挂满自制陷阱和改装武器，“说说，为什么非跟这把老古董较劲？”
窗外传来沙粒撞击金属的细密声响，像某种远古生物的呼吸。洛肯摩挲着左轮握把上深深的牙印——那是某次遭遇沙匪时，他情急之下用牙咬住枪管腾出手装弹留下的。
“它哑火过三次。”少年突然说，“上个月在东17区卡壳，差点让变种鬣狗啃了脚踝。”
师父灌下一口烈酒，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所以？”
“所以该换把新的。”洛肯从靴筒抽出一把9毫米手枪拍在地上，“联邦制式，弹道偏差0.03，上星期从一伙走私贩尸体上摸的。”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师父的影子在墙上膨胀成扭曲的巨人，他盯着手枪看了几秒，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屋檐下的沙雀，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他沙哑的嗓音：“兔崽子，学会耍心眼了？”
他弯腰捡起手枪，动作却突然凝固，枪柄底部刻着一行小字：【联邦行动7组-凯瑟琳】。
“从联邦的人身上摸东西，呵……”师父的拇指抚过刻痕，酒气喷在洛肯耳畔，“你他妈不如直接去掀嘉科察的餐桌。”
少年沉默地掰开午餐肉罐头。铁皮边缘割破了手指，他舔掉血珠才开口
“他们先开的枪。”
师父的表情隐没在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良久，他扯过洛肯的衣角擦了擦手枪，突然将它插进自己后腰：“归我了。”
他转身走向里屋，从床底拖出一个油布包裹，解开后露出一把老旧的霰弹枪，枪托磨损得发亮，金属部件却保养得一丝不苟，枪管上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划痕，像是某种计数。
“kss07，泵动式，12号口径。”师父把枪扔给洛肯，“虽然老了点，但比你那破左轮强一百倍。”
洛肯接住枪，沉甸甸的触感让他掌心发烫，他下意识拉动护木，机械的“咔嚓”声清脆利落，像是荒漠上最直白的承诺。
“明早把左轮埋了。”师父拿起工具箱旁的一个盐罐，头也不抬地说，“枪是有魂的。它替你死过三次，该退休了。”
夜风卷着沙砾在安全屋的屋顶盘旋，洛肯望向左轮握把上那些划痕，记录着每一次死里逃生的坐标。
他想起第一次扣动扳机时，师父攥住他颤抖的手说：“荒漠上最没用的就是愧疚。”
现在那只长满老茧的手正拧开酒精炉，蓝焰“噗”地窜起来，炖起一锅分不清是肉还是植物的糊状物。师父哼着走调的战前小曲，用勺柄敲了敲锅边：“等会过来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哭丧着脸。”
洛肯把最后一块午餐肉拨到他的罐头盖中。
“省省吧。”师父嗤笑着把肉片塞回他嘴里，“老子教了你七年，不是让你学那些娘娘腔的矫情。”
油灯将他佝偻的剪影投在墙上，像一把绷紧的旧弓。
后半夜沙暴来袭时，洛肯听见师父在里屋咳嗽，闷雷般的声响混着铁床的吱呀声。
他摸出那把霰弹枪，借着闪电的刹那光亮，看见枪托内侧刻着一行刚刚没注意到的小字
【给活下去的混蛋——R】。
—— —— —— —— —— ——
“洛肯。”
克洛伊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肯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摩挲着枪托上的刻痕。
“一个不怎么友善的家伙。”他最终说道，嘴角却微微上扬，“但他说过一句话。”
“什么？”
“枪比人可靠是因为它不会自作主张。”洛肯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永夜，“但如果哪天你遇到个愿意为你挡子弹的傻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克洛伊身上。
“记得别学他。”
克洛伊眨了眨眼，似乎没完全理解，但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洛肯把霰弹枪重新挂回腰间，转身走向走廊尽头。
“走吧”他说，“再不走纽特要着急了，他说亲自送咱们。”
克洛伊跟在他身后，两人的影子在灯光下重叠，又分开，像荒漠上永不交汇的沙粒，却又在某一刻被风吹向同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