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出入办公室并不罕见，我顺利地抵达了孔老师的办公桌前。
无论看多少次都感到惊讶，在这间屋子里，孔老师肯定是最年轻的那个，在一群整天唠叨着家长里短的中年人中，孔老师简直鹤立鸡群般十分显眼，哪怕是衣着，同样的白衬衫包臀裙，眼角已经开始爬上皱纹的数学老师穿着像是已经安身立命的职业人士，孔老师穿着则像是离开大学前来实习的实习生。
“有什么事吗？”
“有……”
“马上上课了，下节课再说吧。”
孔老师自说自话道，说话间，她的注意力全在面前的教案上，我甚至怀疑她连余光都没注意到我，只是听到了我走近的脚步声，然后像游戏NPC般自动进行的答复。
“有事我需要向您汇报。”
笔尖一顿，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孔老师仍不断写着教案。
“下节课说。”
“必须现在说。”
“……”
孔老师没有再说话，也许是默许，也许是懒得跟我计较，无论如何，我都要说：
“既然老师您知道是谁没有完成作业，为什么不惩罚他们呢？”
“……”
“您好歹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放任这样的事在学生之间发生，真的好吗？”
“……”
“哪怕仅仅作为老师，不管他们的未来如何您都不会在意吗？”
“在意，我当然在意，不，不如说正是为了保护他们的未来，所以我才不主动揭发他们。”
将笔像是惊堂木般拍在办公桌上，孔老师的语气中充满了快要按捺不住的怒火。
“……”
“……”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孔老师拿起笔，盖上笔盖放回笔筒，合上教案放到一旁，转过身正面面对着我，无奈地说道：
“我不是说不让你管这件事了吗？”
“我是学习委员。”
“我知道你当选这个班职其实很不愿意，待过几天，有机会我就把它……”
“我是您指定的学习委员，我想要回应您的期望。”
“……”
“之所以不能由您主动揭发他们，我能猜到的原因，是因为这样的指控，对学生来说太过严重了对吗？”
虽然只是没有完成作业，但在现在这个同学间还未完全熟络的时间点，一次公开处刑，也许就会为一名同学贴上为其三年的标签，对于当事的正处于青春敏感期的未成年人来说，也可能象征着痛苦的学生时代的开始。
“坦白说，教师其实不支持学生互相告发，至少在这座学校，没人会去怪罪一个善良，重情的孩子。”
善良，听起来是跟我完全不沾边的形容词；重情，巧了，我连他们的名字也是刚才才知道。
“最好的情况下，最后用一句道歉便能为一切的误会与中伤划上一个不完美的句号，我们毕竟是同龄人。”
“……”
孔老师犹豫片刻，朝我点了点头。
我递上名单，然后便偷偷观察起孔老师的表情，而就像任何人中了奖后会都会情不自禁的流露出的神情一般，孔老师开心地笑了。
坦白说，就算是顺利完成了教导主任的任务，我都认为孔老师此时的反应有些夸张了，难道是恰好好事成双了？又或者讨厌的人要倒霉了？额，我应该还不至于被她讨厌吧。
“名单上的名字有假吗？”
“不，我确认，这些人的确没有完成作业。”
“那就好。”
“还记得之前我说过，我希望从你身上，去证实一些事吗？”
“嗯，所以是什么事？”
就像是得到神谕般，孔老师走到耀眼的阳光下高举着那份名单，高兴地说道：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
没等我追问更多，上课铃声便匆忙响起，我也只好与孔老师一同回到了教室。
走在孔老师后面，一进门我便注意到了我后座那个男生，他也看到了我，露出了笑容。
回到座位，他迫不及待地向我确认道：
“你已经把那份名单交给老师了吧？”
“嗯。”
“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我的本职工作罢了，倒是你，你就这么想被老师提起名字？”
“这可是全班同学面前！”
“你要是那么想出名，开学选座位那会，跟班长一样挑个靠前的座位，早点自我介绍不好吗？”
“这不一样，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清楚的认知的，我不想成为哗众取宠的小丑。”
孔老师走向讲台开始讲课，也许是考虑到这节课的气氛，她没有第一时间讲关于作业的事，不知为何，她也忽略了我与后桌男生说悄悄话的这件事。
“我倒是看不出哪里不一样，硬要说的话，明明那么想得到别人的注意，却不愿意做出自己的努力，作业的事，大概率也是他们率先找上的你吧，而你把这当做一个恰好的契机，一个只要顺水推舟便能出名的契机，真是个矫情的人。”
“……”
“无论好坏，只要能够扬名就行，该说你理智，还是随性呢？不，两边都不是，你没那么纯粹，你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在男生主动承认自己的过错的前提下，在他连恶都不愿贯彻到底的情况下，我对他十分鄙夷，但凡他只是单纯的受害者，这次提交犯事者的名单，那便是勇敢的义举，又或者，他作为真正的始作俑者，为了维持那些依赖他的同学们的信赖，提交一份虚假的名单尝试暗度陈仓，我多少都会对他抱有几分尊重。
但他和我一样，既不善良，也不重情。
“那你呢？”
我还以为男生一直的沉默是哑口无言，原来他还有几分情绪，也对，被我这么狠狠说教，他肯定会不服气。
“我？”
我有点好奇男生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我的身上，于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对，你，明明跟我一样挑这种靠后的座位，却被班主任委任为学习委员，在班级里大出风头；明明和我一样不像班长那些人八面玲珑，却在学校里传出和林家大小姐有染，绯闻无数，你又做了什么才会被这么多人关注？凭你又能做什么？我们明明一样！”
如果是之前，我大概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在和孔老师讲述我的志愿时，在和林念月成为朋友时，在和李卓安成为情侣时，我一直在问自己，我配吗？我明明没有过人的天赋与家室，为什么是我？
但开学以来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有了我的答案。
资格从来不是由谁赋予的，而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所以，我开始了更加努力的学习，也开始了每天早起锻炼和思考社团振兴事宜。
“我跟你不一样，正如你所说，我已经有了如此多的事迹，谁给你的自信将我和你对比？连主动改变都不肯的你，连承认自己都不肯的你，就不要自以为是了。”
“不，我们一样！我们……”
“很快，期中考试时你就会明白的，比起信口开河，事实胜于雄辩。”
“……”
“对了，虽然我的确把那份名单上交了，但我可以大胆给你讲讲我的猜想。”
虽然只是无数可能性的一种，但我想了想，却是概率最大的情况，于是我继续说道：
“你大概仍寄希望于依靠那份名单，靠着丑闻在班级里出名，我注意到你甚至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名单的第一个，的确，放鞭炮也是第一声最响，我就不评价你这小动作了，但是，你的计划大概率要泡汤了。”
“为什么？好好解释！你跟孔老师说了什么吗？”
也许是因为终于说到了男生在意的事，我感受得到他的情绪明显剧烈波动了起来，他的确如我所猜测的一般不在乎名声的好坏，所以刚才我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了，但他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看着男生现在激动的模样，我越发难以瞧得起他了。
“是你主动找上的我，你凭什么质疑我？回到正题，如果只是一两个人，上课时提醒一下，最多下课叫到办公室教训一顿也就罢了，但那是一张名单，将近十个人。”
孔老师毕竟是老师，如果当堂将这十个人批斗一顿，当事人会不会反省是一回事，其他同学还能不能正常上课学习是另一回事，大家肯定会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这件事上，当天的剩下的课肯定全部会受到影响。
“那是不是也有种可能，学校会用广播告知全校这件事呢？毕竟牵扯范围大了，哈哈。”
“就算事情真的严重到需要广播警示，那我问你，还会出现你的名字吗？”
“……”
“某某同学，嗯，的确是很符合你路人甲身份的名字，再者，这件事虽然挺大，但也没有那么大，要我猜测，之后大概率是教导主任或老师会私下通知各位家长，再单独和学生在办公室谈谈，事情便过去了。”
“过，过去了？”
“不然呢？好吧，我猜你也不信，的确我也只是猜想，那你就耐心等待吧。”
“……”
直到下课铃响，孔老师离开教室，她都没提过作业的事半句，而我后座的那位男生则像失了魂般，不断念叨着下节课，下节课。
这番场景，我都有点同情他了，但坦白说，如他所愿的那般向老师提交了那份名单，我们之间便再无瓜葛了，比起这种那都能见到的，只会自叹自哀的路人，我更在意的社团那边的事。
该去找林念月，把社团活动室的事弄清楚了。
这样想着，我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