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拖地的声响从牢房传来。一个瘦小身影被审判官拽出,男孩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面包。
"按规矩处理。"审判官将《教典》按在男孩头顶。
莉维娅的铠甲突然变得千斤重。她摸向腰间佩剑,却触到铠甲暗袋里的硬物——那块藏了一整天的蜂蜜面包,此刻正硌着她的肋骨。
(就像当年养母塞给她的那块...)
"圣殿骑士要旁观惩戒?"审判官挑眉。
她缓缓松开剑柄,蜂蜜面包的甜腻气息混着地牢霉味钻入鼻腔。
地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贴在莉维娅脸上。
审判官拽着男孩的锁链,铁环摩擦石地的声响让她后槽牙发酸——和孤儿院那晚一模一样。男孩的脚踝磨出了血,却仍死死攥着那块发霉的面包,指节绷得发白。
(锁链。又是锁链。)
她想起养父工具架上的铁链,本该用来固定木料,最后却捆住了活人。
“按规矩,偷窃者断指。”审判官翻开《教典》,羊皮纸页沙沙作响,“但鉴于年龄…改判二十鞭。”
男孩的瞳孔骤然紧缩。莉维娅看见他喉咙滚动了一下——不是求饶,是硬吞下了一声呜咽。
(像她当年在地窖里咬住的手。)
铠甲内侧的蜂蜜面包突然发烫。她上前半步:“他偷了多少?”
审判官斜睨她:“一整块白面包——够五个贫民活一天。”
“证据呢?”
“他手里的就是。”
莉维娅看向男孩紧握的拳头。发黑的面包屑从指缝漏出,分明是捡拾的残渣。
(教会粮仓里成箱的金币…)
她突然拔出匕首。
男孩瑟缩闭眼,却听见“铮”的一声——锁链应声而断。
“根据《教典》第七章第四节,”她将匕首插回鞘中,“‘凡饥饿者取食,不视为窃’。”
审判官的脸像被泼了酸液般扭曲:“你——”
“需要我背诵全文吗?”她取下腰间的骑士徽章,“或者,我们可以去档案室查证?”
空气凝固了。
最终审判官冷笑离去,铁链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男孩仍僵在原地,面包渣从掌心簌簌掉落。
莉维娅蹲下来,从铠甲暗袋掏出蜂蜜面包。金黄的糖浆已经凝固,像琥珀裹着往事。
“吃吧。”她掰开面包,“别让人看见。”
男孩没接。他盯着她铠甲上未干的血迹——今早镇压贫民时溅上的。
(她突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这或许是毒药。或许是另一个陷阱。)
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把面包塞进男孩怀里,起身时佩剑撞在石壁上,哐当一声惊飞了地牢窗外的乌鸦。
月光漏进来,照见男孩狼吞虎咽的脸。面包屑粘在嘴角,像她七岁那年养母指尖沾着的糖霜。
同僚的举报信躺在赛门·霍克的办公桌上。
“莉维娅骑士私放囚犯。”审判官阴恻恻地补充,“还引用《教典》…真是讽刺。”
审判长用裁纸刀挑开火漆,刀尖在“蜂蜜面包”四个字上停留片刻。
“她昨晚去过档案室吗?”
“没有。直接回了寝室。”
“可惜。”他轻敲桌面的《教典》,书脊处隐约露出被裁掉的第七章第四节,“本来能当场定罪。”
窗外传来训练场的金铁交鸣声。其中一道剑风格外暴烈——像是要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斩碎。
莉维娅的指尖掠过一排排蒙尘的档案,烛火在石墙上投下摇晃的阴影。她本不该在这里——圣殿骑士无权查阅机密文件,但昨晚地牢里男孩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得她无法安睡。
(“凡饥饿者取食,不视为窃。”)
可《教典》上根本没有这一条。
她翻开一本泛黄的记录册,突然僵住——
“暴民事件,新月历17年。”
纸页上的墨迹被反复涂改,但透过强光,仍能辨认出最初的记载:
“抗议粮税者聚集广场,投掷石块。征税官下令放箭,致27死。”
而最终版本却变成了:
“暴民袭击税吏,劫掠粮仓,依法镇压。”
角落里有一行小字,笔迹锋利如刀:
“见证者已净化。——S.H.”
(赛门·霍克)
她的呼吸凝滞。这不再是简单的镇压记录,而是有计划的篡改。
突然,背后传来皮革手套摩擦的细响。
“圣殿骑士的职责是挥剑,不是翻故纸堆。”
雷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银甲上沾着未擦净的血渍。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档案上,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怎么,开始怀疑自己砍的是暴民…还是饿疯的农民?”
莉维娅合上册子:“你早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多。”他转身离去,却在门口停顿,“比如…瘟疫村的井。”
瘟疫村早已荒废。焦黑的屋架像枯骨般支棱着,空气中飘着腐木和草药混杂的怪味。
“井里有东西…”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蹲在废墟间,用树枝划着圈,“我听见惨叫…他们都说我疯了!”
莉维娅蹲下身,放下一块蜂蜜面包。老妇人一把抓过塞进嘴里,碎屑混着口水往下掉。
“谁在惨叫?”
“银头发的女娃娃…”老妇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掐进皮肉,“他们抽她的血!灌进圣水罐子!”
远处传来乌鸦的尖啸。老妇人吓得缩回墙角,嘴里反复嘟囔:“井底已清理…井底已清理…”
(和档案上审判长的批注一字不差)
莉维娅走向村中央的石井。井沿上刻着教会圣徽,但纹路中嵌着可疑的暗红色。她俯身——
一丝极淡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若非战场老手,根本闻不出来)
井水映出她晃动的倒影。恍惚间,水底似乎浮起一缕银发…
回到教会时,夜雾已漫过回廊。莉维娅在更衣室用力搓洗双手,却总觉得指缝里残留着井沿的血腥味。
(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她突然转身走向档案室——既然能篡改暴民记录,或许还有更多被掩埋的…
烛火噼啪作响。在标着"人员述职"的铁柜深处,一份泛黄的报告突然滑落。
《新月历13年圣殿骑士述职汇总》
雷德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翻开纸页,褪色的字迹如利剑刺入眼帘:
"愿以剑守护弱者,直至秩序降临。"
——与如今冷血处决异端的他判若两人。
更骇人的是,报告末尾被整页裁去,只残留半句:
"若教会背离此誓,则剑刃当向…"
“你最近对历史很有兴趣?”
赛门·霍克的声音让她险些打翻墨水瓶。审判长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正用裁纸刀修剪烛芯。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只是补写述职报告。”她按住桌上伪造的文书。
“是吗?”他拾起她袖口沾的一根银丝——来自瘟疫村老妇人的破毯子,“下次去贫民窟…记得换件旧袍子。”
刀尖突然挑起她的下巴:
“对了,新任务。查清贫民窟的‘觉醒者’传闻。”他微笑,“我相信你会…秉公处理。”
莉维娅接过卷轴,她明白,如果此时找借口拒绝的话,不光会加重霍克的疑心,反而还给了他理由来让他走下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