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时送别了客人,牵着小姑娘的手,在后院找到了荀依。

荀女侠坐在蒲团上,面前摆了张小矮桌,正抄写道经。

照她所说,此举有助于蕴养心境。

舒时上前看了眼端庄秀气的字帖,随口问道:“木有之事你有应对?”

“兵来将挡。”荀依静静回答,平淡的声音一如既往不起波澜。

她对眼下境况早有预料。

何仁笛死前那句“何苦与我为难”,不是他对自身实力自信,而是在说他有一个好师傅。

舒时见她不为所动,自讨没趣,也就不再多提。

转身正要走,却又听见身后荀女侠淡淡开口道:

“云于苍八窍皆开,内修圆满。云氏之宴请来不少同辈高手,多半是想借外界压力,牵引自身气机来破除障碍,跨越天梯。你带涂芷去一趟,观摩情况,对涂芷之后的道途也有所助益。”

舒时点点头,没有唱反调,毕竟本来就是这么打算。

荀依当初开窍入外景,虽然也是一步登天,但她的经历不可复制,没有留下什么可以参考的经验。

她当年开窍期游历江湖,遇上七路邪魔里黄泉府的“再世旱魃”步教生。

于是剑斩外景一步登天,外景九层梯台更是连跨三步,真正做到了前无古人之事,留下了充满传奇色彩的江湖神话。

舒时听完,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顿时若有所思观察着荀依写字的模样。

荀依倒也不介意被他打量,也就由着他。

过了一会儿,被盯了大半天,她有些疑惑。

这是在看什么?

荀依抬起脑袋,目光传递了想法。

舒时也不卖关子,道:“你难得说了好长一句话。”

这家伙平时寡言少语,说长句是件稀奇事。

荀依手中的毛笔一顿,眉梢紧拧,却是让墨水脏了纸面。

末了,她吐了口气,没有理会舒时,继续抄写道经。

见着清心寡欲的女侠情绪失态是很有趣的事情。

舒时心情一下变得不错,与身边的小姑娘打了声招呼:

“走,出去逛集市。”

……

汾城。

汾城得名于横跨虞、琮两国的大河汾河得名。

汾河源头起自北境太和山旁的天池。

其主干流经大虞北境、陇西、道中、风陵,直通琮朝祁连、云岭、山外山等地,为沿途百姓提供的赖以生存的水源,养活了无数生灵,当是母亲河。

汾河一路流经数万里,中途支脉不计可数,北境汾城中,便有一条支脉通过城池。

只是天冷,现在河面结冰了。

冰层看着厚实,若是不出意外,开春应该会有一场凌汛。

不过这方天地武道高人能飞天遁地,小小水患而已,自有朝廷高手出面平定。

舒时牵着小姑娘,沿着外城河边走,空中又开始下起小雪,路途行人三三两两。

天冷后大家便都不爱出门走动。

但也有例外。

舒时停住脚步,看向了不远处。

有一身披蓑笠的老者,坐个小竹凳,正在不远处的冰面上垂钓。

舒时多瞅了两眼,随后俯下身子,凑到小姑娘耳畔小声道:

“雪天独钓寒江,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一般都是江湖高人。”

“不过这种家伙,表面自谦矜持怡然自乐,实则藏器待时表里不一。下雪还出来悠闲垂钓,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高人,若是牵扯关系,容易惹来麻烦。”

“将来你行走江湖,切记要躲着点这类人。”

温热的吐息让小姑娘有些分神地微微偏过脑袋。

但她也有乖乖在听,并点了点头,学习了奇怪的江湖经验。

舒时有些满意,正待再说些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幽幽轻咳声。

“小子,老夫还没老到耳聋眼盲。”

呃……隔这么远都被听到了?

舒时一愣,倒是忘了这方天地的武道高人,飞天遁地都不在话下,自然耳目聪敏。

内腑五窍齐开的好手,就已是耳聪目明了。

说人家坏话,被抓了个现行。

舒时倒也不好意思转身就走,无奈牵着小姑娘走过去,主动打起招呼:

“先前是小子孟浪了,给老翁赔个不是。”

蓑笠老人身形略有佝偻,持着鱼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刚刚隔那么远都能听到自己和涂芷小声说话,开窍武者应该做不到,面前的老人多半也是个外景高手。

舒时见他似乎也不生气,便随口搭话:

“老翁听口音不是本地人,也是应云氏之邀,来云家赴宴?”

云氏宴席算是江湖最近盛传的大事了,汾城中最近来了不少外地的江湖高手。

老人自持身份地斜眼看了下舒时,随后淡淡道:

“北境云氏没有邀我,老夫是来北境寻仇的。”

“原来如此。”舒时点点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云氏是立足江湖的武道世家,哪里能没一点仇敌?

不过没能唬住舒时,倒是让老人心中颇为诧异。

正常而言,旁人听自己这么说,怎么也该被吓一跳才对。

这个年轻小子怎么比想象里要淡定?

老人颇为纳闷,但为了持着高人风范,也不去问。

舒时不知道他心底所想,只是继续道:

“那天我和我家小妹到时候也会去吃席,届时您老打进云家的时候,还望避着我们兄妹二人些。”

老人虽然没解释自己什么武道境界,可敢在北境到处说和云家有仇的,没点本事可活不到第二日。

这话倒是风趣幽默。

老人听了一乐:“你小子倒是有意思,先前言语冒犯我,我不计较于你也便罢了,现在居然还要求到我头上?”

“何况外景交手,打上兴头,少说也是百里受灾。你小子都知晓我要去寻仇,后日竟还敢吃席?”

“怎得不敢?您老别看我这样,我现在多少也算个江湖高手。”舒时用玩笑的口吻回了一句,这引得老人侧目。

老人认真看了舒时一眼。

眼见他气血虚浮,连内腑五窍都没打开,只怕是练了几手庄稼把式胡说大话,顿时兴致全失,摆了摆手叹息道:

“罢了,你走吧,勿再扰我垂钓。”

“咦?”舒时倒是颇为讶异。

“又怎么?”老人听到轻咦声颇为不解道。

被这小辈说了坏话,现在不和他计较,他反而还不乐意?

舒时坦然回答:“我还想着,老前辈如实告知了寻仇目的,怕是不让我兄妹二人离去了。”

老人先是一愣,又马上反应过来,当即笑道:

“江湖哪有那般险恶,我又非是七路邪魔,怎么会一言不合就要人性命?”

“实话与你说,老夫也不怕你去告密。”

“云家那小辈被誉为如今武道后起之辈第一人,欲入一步登天入外景在江湖已是人尽皆知。那小子为了后日宴席,估摸着已经磨刀数日。若是这时因故取消,只怕心气受损,道途折断,法身无望。”

“云在山哪怕是知道有人寻仇,也是骑虎难下,后日之宴,云氏不得不办。”老人话里幸灾乐祸。

舒时赞同的点点头,也觉得有道理,又道:

“但老前辈不怕云家得了警醒,有所防范?”

老人“嘿”了一声,鱼竿一抖,一条肥鱼上钩,他笑道:

“云在山乃云氏之主,人又非蠢材,此等大事焉能没有防范?”

“北境云氏早年受挫,如今十一世家最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城外云庄内,他云氏本家外家外景高手加起来,也有十二三个了,更是连镇族的伪神兵‘苍云刀’都请出祖堂了,还能再怎么警醒?”

“总不至于上太和山,去把北极殿掌教‘荡魔真君’请下山?云在山还没那么大的脸面支使法身高人。”

太和山北极殿,二宗三寺里的二宗之一,道家门派,主供奉北极玄天上帝。

“眼下整个北境风云将起,你和你家幼妹若是不想粉身碎骨,还是早早离去罢。”

“有理。”舒时不禁点头,随后好心提醒道,

“不过老翁,你也知晓荡魔真君的道场就在北境,还敢来惹事啊?”

江湖上,法身高人超然物外,鲜少主动对外景高手出手,但前提是你不能撞到人家面前。

特别是‘荡魔真君’这种嫉恶如仇的法身高人,不然被降妖除魔了,也没人会给你说话。

“荡魔真君?”

老人笑了两声,却不再言语,像是顾忌到法身高人,任由舒时追问,也说了。

舒时端觉无趣,又多看着他钓了一会儿后,见上鱼不少,暗自记下钓鱼点位后,这才牵着自家小姑娘离开。

现在的江湖前辈,人倒是都还怪好的。

虽然最后不理人了,不过能颇为热心的给自己讲了一堆话,也很不容易了。

入了内城闹市,临近年关,街道上多了些灯笼彩缎,倒是颇有些过年的氛围。

走在青石板路上,听着街道两旁小贩的吆喝,舒时去给小姑娘买了小食,心中思量不断。

云氏后日宴席似乎没那么好办。

不过这么一想,难怪云在山上门后没有自恃身份,而是低着身段。

说是邀请荀依观礼,可能是想拉荀依做帮手?

舒时低头思索,忽又听到前头嘈杂声响。

抬头看头看去,街边医馆前聚了不少百姓看病抓药,不时有阵阵咳嗽,像是染了风寒。

小姑娘轻轻拉了拉舒时的衣袖,见他一路都在皱眉凝思,有些担心他。

“那我们后天还去吗?”

“去。”

舒时想也不想地点点头。

事关小姑娘武道,还是得去。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