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山以江湖正道的身份做了一揖,面子给足后,喟叹道:

“若不是荀女侠剑斩恶贼,还真不知女侠就在我北境。”

话音一落,见荀依只看着自己皱眉不说话。

顿时想起荀女性直来直往,怕是不耐烦这种客套话。

云在山当下心中了然,也不再寒暄,开门见山道:

“今日冒昧上门,是有两事。”

“一是小儿后日试筑内景,家中设宴,若荀女侠得空,还请一同观礼。”

“没空。”荀依想也不想,漠然拒绝。

态度冷淡到几乎有些不近人情,丝毫不给面子。

也让气氛霎时间凝固住。

云在山身为云氏之主,亲自上门邀请客人,被干脆拒绝,再好的修养,一时不免也有些尴尬。

但荀女侠外号是‘无我仙子’,他自然是清楚女侠性子,倒也没有就此变色发作。

正打算再说什么,却忽的被打断了话音。

只见荀依转头对着舒时道:“你和涂芷去。”

云在山愣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的看向同样愣愣的舒时,含笑道:

“舒小兄弟和涂小妹可愿赏光?”

舒时后知后觉回过神,应和道:“云前辈客气,我与舍妹本就有此打算,固所愿尔。”

话到此处,舒时重新落座,偷偷挠了挠小姑娘的后腰,示意她帮忙给客人添个茶,也放弃了离开的打算。

荀依不擅长应对别人,放着她一个人在这里,说不定会聊着聊着就凭白和人家结了怨。

舒时邀着云在山重新坐下,夸了两声云少侠年少有为,让人艳羡之后,气氛有所缓和,随后好奇道:

“不知还有云前辈说的一件事,是指何事?”

云在山也不卖关子,略作沉吟后,神色凝重道:“第二件事是传闻‘神拳开山’木有,月余前现身北境,只怕人还在此地。”

话音落下,屋内落针可闻。

他原以为是事情严肃,可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说话,云在山再次感到尴尬。

本以为木有的消息,会让荀依有所动容,结果偷偷观她神色,依然清冷自若。

仿佛在说就这等小事?

云在山无奈,只好继续转向舒时,接着开口道:

“木有老贼修为乃是外景九阶的宗师高手,成名多年,性情古怪。纵横江湖时结了不少仇家,但仗着修为高深,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直到三十多年前,他竟不知何故,在琮朝招惹到了洛迦庵‘水月观音’灵音师太。”

说到这,云在山也是面色古怪。

洛迦庵是二宗三寺里的三寺之一,位处南琮。

灵音师太乃是证得‘大慈大悲水月观音身’的法身级高人,洛迦庵的庵主,执掌神兵“杨柳枝”,天榜排行第八的陆地神仙。

他是想不通木有怎么有这么个胆子。

舒时认真听着,不曾插嘴。

他平时就喜欢听这些江湖八卦,有空也会去茶馆听江湖人士聊天吹水,所以表现的很感兴趣。

云在山继续道:

“木有自不是灵音师太对手,什么神拳开山,未能过几招就败下阵来。但灵音师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愿伤他性命,只欲捉其镇压,好叫他痛改前非。”

“却不曾想木有早年有所奇遇,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块神山碎石,竟能唤来两座上古神山投影,当头朝灵音师太砸去。”

“神山相连方千百余里,高有万仞,重不可计量,假使落在地上,沿途百姓受灾,后果不堪设想。”

“灵音师太不得不请出洛迦庵镇派神兵‘杨柳枝’,将神山抽向天外,木有则趁此逃脱不见。”

云在山讲到这里,不由心生叹然。

虽然不喜木有为人,但木有的实力毋庸置疑。

一介江湖散修,无有背景传承,竟能压过他们这些世族宗门一筹,着实叫人感叹。

若换做自己对上灵音师太,不借神兵利器,只怕几招内便被拍碎内景,何谈走脱?

“木有虽说得了名头,但已是身负重伤,不少与他有间隙的仇家四处寻他,终是找到他的藏踪,最终把他堵在了大虞鄞州落雁湖畔。”

“结果木有再出碎石异宝,又唤神山投影,神山倾倒,天地倒悬,许多江湖同道折损当场。”

“正是经此一役,木有名声大噪,地榜名次从十七名一跃至当初的地榜第一。”

“再之后,木有消失无踪,多年未履江湖,只是收了个叫做何仁笛的徒弟。据闻木有早年就摸到了法身境门槛,如今再出江湖,只怕是神功大进,还望荀女侠万万小心。”

“好。”荀依耐着性子听完,淡淡点头。

云在山含笑拱手,依然面不改色道:“云氏怎么说也是北境之主,若是有需我云氏帮忙的地方,荀女侠尽可招呼。”

“好。”荀依再次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就走。

徒留一行人在屋内沉默。

好一会儿,还是舒时打了个圆场道:

“荀依性子就是这般冷淡,非是故意为之,云前辈勿要见怪。”

云在山身为江湖前辈,又是登门作邀,又是好心提醒。

舒时想着要是换做自己是他,得来这么一个结果,难免心中不快。

江湖中有多少大侠豪客,就是因为一点心中不快而反目结仇?

虽然荀依不怕他云氏,但没这个必要。

舒时这话开口,显然是有用的。

云在山行为处事老道,笑着称是,随后话题转回最先的闲谈上,气氛倒也重新热络。

又是一番闲聊,茶过一壶,云家父子二人方才起身告辞。

送客到了门口,又见云在山有些犹豫,好像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舒时当即笑道:“云前辈想来是要问我与荀依的关系?”

云在山被“识破”了心中所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点了点头:“当是如此。”

“非是不能如实相告,只因实在有些复杂,不便多言。”

“原来如此,理解理解。”

舒时好像说了,但又什么都没说。

云在山好像懂了,但又什么都没懂。

他倒也不至于不知趣地刨根究底,再次拱了拱手道:

“舒小兄弟止步,后日还请与涂小妹上门就宴,今日多有打扰,我父子二人就此告辞了。”

“云前辈哪里的话,恕不远送了。”

今日上门,有舒时在,表面上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云在山和儿子告辞离去。

两人行走在回去的路上,沉默了一小段路后,云少侠忍不住上前半步,走到了父亲身边,似乎有些不忿道:

“父亲,那荀依实在无礼,您何必……”

云在山抬手打断儿子的话,叹息道:

“要是你后日也能历经五劫入外景,一入外景跨三阶,五年历练登九台,宗师之境力斩法身,莫说是我,就算是法身高人见着你也不会轻慢。”

外景九阶的高手被称作宗师高手。

如若只是个普通的外景宗师也便罢了。

云在山虽然也会礼敬,但身为北境云氏的家主,可不会在对方这么甩脸色的前提下,还拿脸贴冷板凳。

江湖中历来的外景宗师多了去了,有几个证得法身位列仙班?

随便挑出双掌之数,怕是有九个最终的归宿都会是横死道左或寿尽坐化。

但荀依不一样。

荀依前些年就已经是外景宗师,江湖上自古以来最年轻的宗师高手。

所有人都相信,她如今没证法身,只怕是她暂时不想证,而不是不能证。

对方江湖出道至今,经历更是多有传奇,言数不尽,风头更是隐隐胜过法身高人。

如今甚至有夸张传言她是上古大能转世,将来位列仙班也只不过是个小小起点。

莫说只是因为性子缘故态度冷淡,就算是人家将茶水泼在他脑门上,云在山也不会轻易发火动怒。

但那舒时和涂芷又是何人?

荀女侠在江湖上素来是独来独往,此前可从未有消息传过她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小女孩?

那叫做涂芷的小女孩暂且不提,最为古怪的还是身无武道修为的舒时。

为人年轻,但处事老道。

想自己身为云氏家主,位高权重,被如此轻慢,表面再是如何平静,心中也难免有些不忿。

那位舒小兄弟想来是看得分明。

他相谈间不乏对自己江湖地位的恭维逢迎,但那些言语不过是出于礼节修养,而并非是趋附谄媚。

为人不以自轻不以自傲,对自己是敬而不畏,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叫人稍舒口气。

这种人物没一个是简单的。

究竟是自己眼拙看不出他的修为,还是真就是个凡人?

关系复杂……

是哪里复杂?

云在山心底越想越是觉得古怪,但却也不忘与儿子叮嘱道:

“今日之事,不可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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