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进宅邸的规制严整如棋盘,房檐上所用并非琉璃瓦,而是灰陶筒瓦,层叠如鳞,宛如文人冠帽上的朴玉。

皎月的银辉洒在前院的青石板上,与两边的百年古松共同构建出一幅清幽图景。

中庭的曲水回廊用整块岫岩玉雕成围栏,安采珂坐在水榭之中,手指跟随悠扬的乐声在桌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双眼凝望水面细碎的浮光出神。

少女回想起小狐妖流露出的破碎表情。

自己原本想要挽回形象,但在听到“万花阁”这三个字的时候反应有些大,或许刺痛了小狐妖的心,让她误以为自己嫌弃她的出身,自己意识到不妥想要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虽然她们之后还聊了别的话题,氛围总体来说不错,但小狐妖真的不在意吗,又或者只是故作坚强,不愿继续暴露脆弱的一面?

还有就是安采瑶!

要不是皇姐抢先一步买下小狐妖,那香香软软的小家伙原本应是属于自己的!

为什么安采瑶每次都与自己争抢?为什么每次运气都站在安采瑶那边?

安采珂蹙起眉头,平日里最爱听的乐曲此刻也让她觉得烦闷。

正要挥手让乐师停止弹奏,一名近身侍女悄然来到她身旁,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殿下,漱玉轩有访客。”

安采珂动作顿住。

漱玉轩是她的书房,其中布有机关,联通着一间密室。

安采珂一般不会在书房接待别人,所以这意味着,访客在密室。

安采珂微微颔首,起身前往漱玉轩。

这名近身侍女是二殿下的心腹,如往常一样,机警地守在门口,营造出二殿下只是在屋内读书的假象。

安采珂来到紫檀书架前,将第三层的藏书往一旁拨了拨,然后在某处轻叩三下。

不远处方砖下陷,显露出一条石阶。

安采珂复原藏书位置,沿着石阶往下走,在走到最后一阶前,解下身上玉佩,嵌入一个不起眼的凹槽,旋转两圈半。

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触发设置的后手,瞬间摧毁密室以及保存在其中的秘密。

柔和的白光照亮面前的甬道。

安采珂前行约莫三十个呼吸的时间,来到一扇对开的黑铁门前。

少女推开黑铁门,见到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上的气息雄浑而深沉,一看便知是军中之人。

“舅父。”安采珂面色认真地作揖。

陈勇炽回了一礼。

陈氏世代将门,曾经,无论是家势还是在朝堂上的影响力,都比洛家大上几分。

先皇的皇后,便是出自陈家,育有一子一女,分别是二皇女安采珂和七皇子安承泰。

三年前先皇仓促驾崩,皇位争夺刚开始时,许多人都看好七皇子,谁曾想最后竟是没有强大母族背景的长帝姬安采瑶登上皇位。

先皇后被发配到皇陵为先皇守墓,七皇子被流放,若不是女帝对陈家势力还有几分忌惮,恐怕连没有参与皇位争夺的二皇女也无法幸免于难。

如今自己想要见外甥女一面都得偷偷摸摸的,想到这里,陈勇炽不免唏嘘。

落座后,安采珂率先开口。

“舅父是什么时候回到帝京的?”

“今天上午。白天处理琐务,晚上过来不会引人注意。”

陈勇炽被派去与周边国家作战,那些邻国投降后,他得到女帝的命令,此战有功,回京受赏。

至于军队,会由别的将领接管。

过去三年,女帝御驾亲征,与妖族打仗,为了稳住大乾局面,并未对陈氏出手;如今战事平息,女帝有一批亲手提拔、誓死效忠的少壮派军官,陈氏未来如何,可想而知。

“舅父辛苦了。”

“可惜我们之前的计划都未能成功。”陈勇炽面色复杂。“你距离女帝这么近,也不容易。”

安采珂只是轻笑。“我若什么都不做,势必会惹得皇姐怀疑;我若是真做了什么,更是会引起皇姐的猜忌。所以我只好装出一副不干实事却贪图虚名的样子,就让她以为我是沽名钓誉之辈好了。”

“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你能有这样的心性,让我这做舅父的着实欣慰。”陈勇炽略微停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承泰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皇子安承泰被流放,陈氏作为其母族,不忍其受苦,便买通了负责押送的解差。

解差会定期汇报七皇子的情况,但是一个月前,消息忽然断了。

安采珂出行,明面上只是游山玩水,实则中途改道,沿着皇弟的流放路线追查。

陈勇炽今夜前来,主要便是为了这件事。

安采珂面露哀伤,盯着皇宫的方向望了良久,闭上眼,沉沉叹息道:“解差的最后一条消息说他们到达了亚楠镇,我顺着线索找过去,发现整个小镇都被毁了,后来多方打听才得知,是因为有高阶修士出手。我搜寻了方圆数里地,只找到少量承泰护身法宝的碎片。”

陈勇炽听了,双眼通红,目眦欲裂,悲愤交加,一时间竟是情绪失控,笑出声来。

“一个月前……高阶修士……安采瑶,你当真要做得这么绝吗?!”

中年男子状若癫狂,一拳将桌子砸成齑粉。

陈勇炽起身就要冲出密室,看架势,是要去找安采瑶拼命。

安采珂见状,赶紧拦在陈勇炽面前,启动密室机关禁锢住他的同时极力劝说:“舅父,冷静,你现在冲过去,进不了皇宫也报不了仇,反而会让整个陈家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勇炽被赤陨锁链捆绑,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奋力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冷静下来。

“舅父,事急从权,还望见谅。承泰是我的弟弟,我也想为他报仇,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保持理智,制定可行的计划。比起三年前,现在的安采瑶有势力,有根基,我们绝不能贸然行动,否则,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恢复清醒的陈勇炽颓然点头,喃喃着“承泰,舅父愧对你,愧对妹妹”,像是霎时间苍老了二十岁。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安采珂沉吟片刻,不疾不徐道:“我得到一个消息,希望舅父过几天找机会扩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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