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在乎外表的他，甚至穿上了不属于神父所应该穿着的华贵袍子拿出，用洁净术式将自己仔细清理，恨不得涤净每一个毛孔。

艾尔仔细的梳理自己的头发，抚平衣服上的每一处褶皱。

就这样，安苏走向了神像处。

艾尔见到这样的安苏，原本一直紧皱的眉头也缓缓舒展。

但在安苏带着疑惑视线望来时，艾尔又恢复了原本的严肃模样。

“大人，您说过的，这些流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

安苏轻笑一声，带着些许戏弄意味道：

“艾尔还真是长大了，知道用我说的话来呛我了。”

艾尔推了推眼镜，依旧一脸认真，而当安苏转过头去时，她却又连忙捂起脸，掩饰自己的笑意与那一抹红晕。

这十年来艾尔眼中安苏的笑容越来越少，这次能看到安苏的笑容，让她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艾尔搀扶安苏到了教堂中心。

得知神像有异动，所有人都匆匆进入教堂之中。

这种异动，往往代表着神谕、赐福、神罚即将到来。

而身为芒星教第一座教堂、安苏神父所在的地方，应该只会是神谕或赐福。

他们其中有些人虽然信仰神明，但却也没有真正见过自己所信仰的这位神明，此刻能见到，怎么能不激动。

神像下，随着安苏单膝跪地，身后的艾尔以及教堂内所有的人也同时恭敬的低下头。

随着信仰之力逐渐浓厚。

神像的虚影也逐渐凝实。

脚尖轻点石台，整间教堂落针可闻，众人并没有听见脚踩在石台的声音，但几乎实质的威压让众人知晓祂已经来到。

象征着死亡与新生的神明走出神像。

安苏没有第一时间直视维斯娜，但余光还是瞥见了一部分神体。

与他自己已经充满褶皱的手不同，维斯娜的脚依旧那般光滑。

“维……”

安苏的话语还未出口却已经凝固，只因维斯娜并没有停在他身前的意思。

祂默默的走过安苏的身边。

安苏第一次失态，竟直接站起转身望向维斯娜与艾尔。

虚幻身影向着艾尔伸出手，但艾尔却睁大眼睛陷入混乱。

艾尔几乎是下意识的望向安苏，在看到安苏闭上的双眼时，艾尔竟然有了想要推开女神维斯娜的想法。

而在她犹豫时，维斯娜已经收回了手。

一抹光晕从维斯娜眸中流出，紧接着顺着脸颊滑落肩头，留下的是如荧光闪耀的痕迹。

这一抹光晕顺着脸颊滑落肩膀，紧接着向着手臂、指尖而去。

直至维斯娜轻弹指尖，这抹流光落入艾尔眼中。

并没有任何异物感，维斯娜眨眨眼，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有了什么本质的变化，但却说不上来。

维斯娜的身影随着其踮脚退后一步彻底消失。

在场众人皆是开始念诵经文。

望着艾尔，安苏心情复杂，教堂众人口中念诵的是曾经安苏在破烂石板上所编撰的神神叨叨的故事，这种感觉很奇妙。

安苏微微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很幼稚。

二百年岁月，只是在他身体上留下痕迹似的。

望着艾尔，他承认了自己的羡慕。

而艾尔一直望着他。

安苏不是信徒。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艾尔清楚，维斯娜在安苏眼中的特殊。

安苏趔趄差点跌倒，他感觉自己的腿很沉重。

艾尔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扶住安苏，但安苏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艾尔就这样看着安苏穿过念诵经文的人们，默默走出教堂。

在书房与卧室之间，安苏选择了卧室。

他有些疲惫了，精神上的疲惫往往比肉体上的要更加折磨人。

如果只是肉体上的疲惫，你会知道，在你睡足一觉后，这种疲惫便会消失。

而精神上的疲惫，是你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或者会不会永远不结束。

桌案上的镜子，映照出安苏的脸。

苍老，疲态尽显，早没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锐气。

维斯娜救了他，而他的一生都在为教廷而活，但在临死时，却如此不安。

自己做的这些，应该已经足够偿还维斯娜了吧。

编撰的书册，足够芒星教即使他死去百年，也不至于成为一潭死水。

而此刻芒星教的势力，以及圣人的数量、拥有的武力，足以站稳第四大宗的位置。

退教隐退的心思从未这么重过。

最终望着镜中的自己，他默默吐出一句：

“去向神明大人递交辞呈吧。”

……

……

其他教会的神父往往和尘世的国王一样，是终生制的，但其实辞职是被允许的，只是千百年间主动辞职的太少。

芒星教没有关于神父不能主动辞职的规定。

安苏想要辞职，也没有人能用教条限制他。

只不过，比众人对他辞职的反应，比想象中的还要麻烦。

他不是教皇，其实并无什么实权利。

只不过是枢机卿们的集会，总是会向他请示一些难办的事情如何做。

就算离开他，教廷内部也不会出现混乱才对。

但在消息散播出去后，第二天他的屋子就几乎堆满了询问的信函。

而在传出消息的第四天，大教堂外就已经开始聚集凡人教徒。

而更糟糕的是，还有更多还在路上。

他们口中或是祝福、或是单纯的手足无措、不过…最多的是挽留。

望着众生百相，安苏只觉得有些头疼。

若是能重来，或许自己悄无声息离开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请为了芒星教再考虑考虑。”

“神父大人，您真的想好了吗？”

“安苏大人，是否有人逼迫你？！”

“你对得起女神大人吗？！@#$……”

“……”

无数种声音在耳边回荡，但他并没有因此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相比于一直很果断的维斯娜，他一直是多愁善感的人。

但到了最后，他也想痛快一些。

他究竟对于维斯娜是什么样的情感。

责任？在褪去神父身份后，他也没有因此感到轻松。

信仰？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他，怎么会去信仰神，即使这个神真实存在。

祂的伟力足够惊天动地，但安苏却升不起敬畏，因为祂又太像是一个人，安苏能看到祂的颤抖。

“或许更接近爱恋吧。”

安苏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感情，默默呢喃，最终自嘲的笑了笑。

最渎神的一集。

虽然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没有人类与神明恋爱的传说，但和上一世一样，似乎结局都不怎么美满。

五十年里。

不知多少个夜晚他辗转反侧。

脑内不断重播着对曾经他们在那破旧教堂里对未来的美好愿景。

维斯娜负责拳脚，而他负责教那些凡间的教会如何做人。

那时候，他们几乎是一直相伴在一起。

他如网文主角那样扮猪吃虎，而祂也在一天天变强。

其实那时候，安苏最想做的是停下来与祂一同细数繁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开始循规蹈矩。

教会的生活将他填满，维斯娜出现的愈发少了起来。

逐渐的，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信徒祈祷。

在最初时，他们两人之间并不需要这些，他们的默契无人能敌。

第七日的正午。

安苏站在众人簇拥之间，开始为众人祈福，同时讲述他为何要辞职。

“很抱歉，我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支撑教廷的工作。”

理由并没有说太多，只是用身体不适搪塞过去，而大多数人也表示理解。

气氛很好。

这让安苏有了一丝希冀，期望着在这最后的最后，维斯娜能来看他一眼。

但直到口中的祷告词念完，神像却依旧没有反应。

安苏没有留恋，穿过人群向着教堂外走去。

众人望着安苏的背影，又望了望维斯娜的神像，心中难免生出困惑。

为什么，就像是安苏这样的神父，女神都不愿意出来看一眼。

“女神大人的神像，怎么还没有反应。”

他们还记得十几年前，北方教廷的那位大人死时，神明的奇迹显现，将那位的身体冻结在永不融化的臻冰中，永葆其容颜。

还有各种有关于传奇人物的记载，在冬日离开，但花开万里；离开时，枯涸的河床被填满……

而现在，安苏要离开，神像却没有任何波动。

众人只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这退位仪式似乎太过于简单了些。

“虚假的信仰，你这个伪君子！”

语言辛辣、指责意味明显，众人微微皱眉。

当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有些惊奇，因为声音的来源是芒星教的第二圣女克洛伊以及第五、第八圣女。

“我又找到了你的罪恶行径！三年前灰岩村的瘟疫——你明知术式净化的代价是全村失明，却依然批准了方案！”

说着，站在最前方的第二圣女克洛伊甩出一卷羊皮纸卷，砸在祭坛前。

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指纹，看样子是村庄众人的。

“现在想用辞职逃避罪孽？你这个虚伪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