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唇翕动想要发声，却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干涩；转动身体，但又感觉全身上下酸痛无比。
好像是被人拿大号锤子，锤成了一块银色的，香香软软的燕尾蛋糕。
坐在窗边的蕤叶听见了床上的动静，放下书，挑了挑粗粗的眉毛，用稍稍正经的声音问道：
“殿下，这是醒了？”
“我这是……”特薇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抬起眸子，见蕤叶朝自己走来，不由带着一丝不确定问道，“索兰小姐呢？”
青发精灵萝莉将水杯递给她，面上闪过一阵不自然。“噢，你说希珀丝啊，”蕤叶轻轻哼了一声，“她还在处理城堡的受灾事宜。”
“受灾事宜？”小姑娘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然后坐直轻声问，“她休息过吗？有受伤吗？需要其他人帮忙吗？”
蕤叶翻了个白眼，一脸背过气的样子，继而变得有些恨铁不成钢：“殿下你这杂鱼……我是说，你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
特薇娅瞥了对方一眼：“我觉得我挺好的。”
“那本小姐也告诉你，”蕤叶深吸一口气道，“希珀丝也很好，本小姐就是她派来探望你的，她跟我说她现在还走不开，所以没法来。”
“是吗？”
特薇娅本能察觉到对方话语中存在着几分怪异之处，但眼下思绪太过纷杂混乱，她实在是没有对这些话语做听力理解的时间和精力。
只能将内心的不安暂时压下，再度攥紧被单问道：“她是这么说的？”
“当然，原话转述。”
“好吧，”特薇娅的肩膀塌了下来，呼出一口气，“所以这是我自己的房间？”
“不然还能是谁的房间，”身材矮小的蕤叶抱起胳膊，鼓起腮帮子，有些不耐烦道，“殿下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多久？两天？”
青发精灵萝莉摇了摇头：
“……那倒也没有，十七八个小时吧。”
“那也很久了。”特薇娅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小姑娘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见她这副模样，青发的精灵萝莉本想开口，但看面前的银发女生怔怔看着自己的手背，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搭话的想法。
直到过了大概半分钟，才以一声咳嗽，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事先说明啊，”蕤叶背过身去，用着有些生硬的腔调道，“本小姐没有关心殿下的意思，这些话都是希珀丝和我说的。”
“嗯？”特薇娅有些意外，“她还和我说了什么？”
“就是那什么，酒店的厨房，为殿下多准备了一点炖菜，”精灵萝莉背着手，看向窗外，故作正经道，“殿下如果自己要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看在你的份上，让他们送过来。”
特薇娅想了想：
“……那这里头有蕤叶小姐的意思吗？”
“这问题问的一点水准都没有，”蕤叶露出“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的表情，哼了一声，“虽说殿下这次展现出的气概与姿态，确实可以让我勉为其难地表达一句感谢，但是本小姐对你们这些杂……对你们这些家伙的体察，确实没有希珀丝这么细致。”
“所以，在希珀丝的提议下，本小姐也就非常大度的同意了这样的建议，所以你说是我的想法，也是合适的。怎么样？还不快感谢本小姐？”
特薇娅轻轻拨了一下银色的碎发，似笑非笑：“我现在状态不佳，实在是很难百分百地表达我的感谢，要不等我状态好转一些，再向蕤叶小姐表达我百分百的谢意？”
“什，什么百分百的谢意？”
“比如……”
特薇娅作思考状。
见她真的开始了思考，蕤叶面色微僵，语气缓和了几分：
“咳，谢意这种事……有时候不需要，也是可以的嘛。”
“不需要？”银发的王女殿下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是如果答谢落不到实处的话，事情会很难办的。”
“诶呀，本小姐又不是那么讲究礼数的精灵！”
“是吗？”
“哼，当然！只有那些杂鱼……那个，我是说，那些学会的老家伙们，才会这么看重这些细枝末节！”萝莉看向天花板，语气强作正经，“多的话就不说了，要是殿下没什么大碍的话，那什么，希珀丝还在等着本小姐的消息呢。”
“蕤叶小姐日理万机还真是操劳。”
“可不是嘛！”青发萝莉听着非常受用，粗眉毛翘得老高，“殿下能明白就好。”
“然后，学会这边还留了人，殿下要是有需要，直接按铃让他们过来就行。”
说着，蕤叶指了指一旁的金属按铃，然后微抬下颌得意道：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吧？如殿下所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像本小姐这样的中流砥柱，自然要在最需要的地方发挥作用，眼下正是一轮袭击之后，需要本小姐的地方还有很多，殿下如果回头有需要，派人来知会本小姐一声就行。”
“没办法，谁叫本小姐就是这么全能呢？”
说完，她就拍了拍手，往门边走去。
“……”
不过，在快要拉开门的时候，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但是，蕤叶小姐。”
“嗯？”
“我是想问，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希珀丝……索兰小姐她，”银发的王女殿下忽然轻轻问道，“她真的没来看过我？”
“最开始来过，但是后边回去了。”
背对着她的蕤叶沉默了片刻，然后撂下这一句轻轻的回答，便推开了门。
随着房间门被再度关上，套房里再度只剩下了，怔怔注视着房间门的特薇娅自己。
……
……
而在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城堡的庭院内。
从车上下来，明显憋着一股气的蕤叶气势汹汹地攥着拳头走进庭院，青色的粗眉毛微微耸动：“希珀丝·索兰。”
正在临时木桌后处理文件的金丝眼镜少女抬眸：“蕤叶小姐这是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你这杂鱼，”青发精灵萝莉一改方才和特薇娅相处时的轻松随意，转而有些愤愤，“为什么要有意躲着她？”
少女扶了一下眼镜，平静道：“我没躲着她。”
“你这杂鱼还狡辩！”蕤叶眯起眼，“本小姐在学会里待的时间比你长得多，有些没那么紧要的，你先前会推后处理的事情，现在你也一并揽过来做了，这不是在逃避是在做什么？”
希珀丝看了对方一眼，没再搭理她，以一种目若无人的漠然神情，拿起了下一份待处理的报告。
但蕤叶分明看到，她连文件的首尾都拿倒了——这样的状态真的适合工作吗？
“杂鱼，别动！”
青发的精灵萝莉冷喝一声，伸出肉肉的小短手，拦下希珀丝吸墨水的动作。
被夺走了自来水笔的希珀丝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第一时间抬头看向蕤叶道：
“蕤叶小姐，至少应该在我为你们学会工作的时候，给予我最基本的尊重，我们之间确实存在一些分歧，但这种分歧不应该成为我们彼此敌视的理由。”
“我没有敌视索兰小姐，而只是想请你在工作的时候有个工作的样子，”平日里不正经的蕤叶同样神情严肃，用脆生生的声音答道，“如果你有本小姐三分才智的话，你不可能看不出来她喜欢你。”
“既然这种事是切实存在的，那么本小姐对你的唯一建议是：把这事解决了，再回来处理我们的工作，不要两头忙，最后落得两边都不讨好。”
蕤叶一边说着，一边皱起眉头，熟练地替她将处理好的文件按类型重新整理，间或冷冷指出其中几份有待勘误的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哼了一声，“虽然本小姐认可你的能力，但也请你至少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将几份有待进一步阅读修改的文件递给了少女。
“是，我知道，”希珀丝看了一眼文件，“不如说我非常清楚这点。”
“清楚什么？”
“她对我的感情。”
蕤叶先是一愣，继而更加不解：“那你还……”
希珀丝抬起眸子。“那我还请问了，蕤叶小姐，”她问，“难道你没意识到我处理不了她的事情吗？”
蕤叶神色怪异：“什么叫处理不了……”
“我就这么说吧。”
“因为她对我的感情，如果你将其定义为喜欢的话，”坐在椅子上的希珀丝深吸一口气，“很明显，实质上是一种‘有来无回，死了不亏，活了血赚’的付出。”
“什么……”
“从她还是一名王女殿下的时候，她就没爱过自己。过去是她将自己视作国家的象征与精神图腾，现在是她将自己的感情放在别人的身上，将别人的好当作自己的好，将别人的幸福当作自己的幸福。”
“这听着是很美好，可是蕤叶小姐，我只想问你，这难道是真正的幸福吗？”
“啊……”
希珀丝再度垂下眼睑，用着克制的语气沉沉道：“我想恐怕不是吧？如果她这样下去，最后只会什么也得不到，只会白白失去自己的生命。”
蕤叶替她吸上墨水，有些明悟：“所以你在生气？”
“也许吧……我想我现在应该是在生气。”
少女的眼睑微微颤动。
她看似平静依旧，但从比平时要潦草的字迹，还有摆放凌乱的桌面用品来看。
此时此刻的她，内心应该绝不平静。
这点是蕤叶也看了出来的。唉，真是杂鱼。某位萝莉不由得心想。
“……”
拧好水笔，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思考了一下这其中的关节：
“那么，索兰小姐，我再问你一件事。”
“嗯？”
在希珀丝的注视中，矮小的青发精灵萝莉走到桌前，按着案台，粗粗的眉毛挑了挑：
“如果情况真的如你所说，像现在这样继续避着她，难道是合适的吗？”
“我……”
“在我看来，这也是问题的关键。”
“问题的关键？”
“是的。本小姐的意思是，希珀丝，”蕤叶紧紧盯着她看，“至少好好想想，你家殿下在你心中的份量，或者说是你对她的态度……然后再做出决定。”
“不要给自己的杂鱼人生留下更多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