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圣女艾莉娅？还是男大学生李明？
她快要被这种认知错乱逼疯了。
“吱呀——”
寝宫的门被轻轻推开，贴身侍女莉娜端着一个银质托盘，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温热的牛奶和几块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糕点。
莉娜一眼便看见了早已起身，正失神地对着梳妆镜发呆的圣女殿下。
“殿下，您醒了。”莉娜将托盘放在小圆桌上，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您昨夜……又没有休息好吗？您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艾莉娅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镜中自己那张憔悴的脸上移开目光。眼下的乌青是那么明显，根本无法掩饰。
她勉强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符合圣女身份的温和笑容。“没什么，莉娜。只是……有些心事罢了。”
然而，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从她紧握的指尖泄露出来，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莉娜垂下眼帘，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开始为她准备晨起的梳洗用具。
艾莉娅松了口气，又立刻提心吊胆起来。莉娜……她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小家伙，你的演技可越来越差了。连一个普通的小侍女都快要瞒不住了呢。】
魔王卡洛斯那戏谑的声音，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在她脑中响起。
滚！艾莉娅在心里无声地咆哮，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莉娜端着温热的湿毛巾走近，轻柔地为她擦拭脸颊。艾莉娅僵硬地任由她动作，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
这些日子以来，莉娜对她的关心，她都看在眼里。这位侍女对“圣女艾莉娅”的崇敬与忠诚毋庸置疑。也正因如此，艾莉娅才更加恐惧。
她注意到圣女殿下最近食欲不振，常常对着精美的食物发呆，一口也吃不下。夜里辗转反侧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她守夜时，还能听到殿下模糊不清的梦呓，像是在与什么人争执。
莉娜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艾莉娅用“圣务繁忙，为民众祈祷有些耗神”之类的理由轻轻带过。
可今天，圣女殿下的状态，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莉娜拿起象牙梳，开始为艾莉娅梳理那头灿金色的及腰长发。发丝顺滑，如同流淌的阳光。
梳着梳着，莉娜从镜中看到，圣女殿下又开始对着空气出神，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人无声地辩论着什么。
“殿下？”莉娜轻声唤道。
艾莉娅如同受惊的小鹿，身体猛地一颤，镜中的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错愕。“啊？什么？”
“您……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莉娜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没、没有。我很好。”艾莉娅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镜子，也不敢看莉娜。
【呵呵，心虚了？】卡洛斯的声音带着愉悦的笑意。
艾莉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打起精神。
早餐时，艾莉娅依旧对着面前丰盛的食物毫无胃口，只是象征性地拿起银勺，小口抿着牛奶。
莉娜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目光不时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殿下，”莉娜忽然开口，“格雷戈里修士差人传话，说今日会过来检查您的圣光恢复情况。”
艾莉娅拿着调羹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牛奶差点从勺子里洒出来。
格雷戈里！那个男人！一想到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和上次测试时那诡异的暗紫色电弧，艾莉娅就觉得头皮发麻。
【哦？那个对你很‘感兴趣’的小修士又要来了？啧啧，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卡洛斯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
艾莉娅内心的烦躁几乎要压抑不住，她强迫自己咽下嘴里的牛奶，却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她的面色因此变得更加难看。
莉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眉宇间的忧色更浓了。圣女殿下对格雷戈里修士的拜访，似乎……有些抗拒？
“殿下，您不必过于忧虑。”莉娜柔声安慰，“格雷戈里修士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
艾莉娅勉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能说什么？说她害怕格雷戈里发现她是个冒牌货？说她体内的圣光出了大问题？
用过早餐，艾莉娅需要为下午的一场小型祈福仪式做准备。莉娜为她取来了祈祷时需要用到的圣器——一本镶嵌着宝石的厚重圣典，一串由圣光木珠串成的手链，以及一个雕刻着圣鸽图案的银质香炉。
莉娜小心翼翼地将圣器一一摆放在艾莉娅面前的祈祷台上。
就在她拿起那个银质香炉，准备放置到预定位置时，手腕不知为何突然一滑，香炉“当啷”一声，从她手中脱落，掉在了铺着厚厚绒毯的地板上。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寝宫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啊！”莉娜低呼一声，连忙弯腰去捡。
按照以往，圣女殿下遇到这种情况，通常会温和地示意她不必惊慌，甚至会主动帮忙。
但这一次，艾莉娅正被脑中卡洛斯那句“你的好戏，可不止格雷戈里一个观众哦”刺激得心烦意乱。听到声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紧蹙起，嘴角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烦躁。她甚至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啧”，那是属于李明的习惯性动作，是圣女艾莉娅绝不会有的反应。
那股不耐烦的情绪，像一道冰冷的裂痕，骤然出现在她那张总是带着圣洁光辉的脸上。
虽然这异样的表情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快得艾莉娅自己都未曾察觉，便立刻被她惯常的温和与些许慌乱所掩盖。
但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莉娜，却看得清清楚楚。
莉娜捡拾香炉的动作，在那一刻猛地僵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艾莉娅。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崇敬与全然的信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有困惑，有担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以及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来的……怀疑。
圣女殿下……刚才……
莉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那不是圣女殿下会有的表情。
绝对不是。
“莉娜，你……你没事吧？”艾莉娅被莉娜看得有些发毛，连忙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莉娜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将香炉重新放回托盘。“奴婢失手了，请殿下降罪。”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没、没关系，只是一个小意外。”艾莉娅连忙摆手，心中却警铃大作。
莉娜……她一定看到了！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完了！
接下来的时间，寝宫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压抑。
莉娜依旧沉默地为艾莉娅整理着祈祷所需的衣物和饰品，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艾莉娅如坐针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莉娜投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些探究和审视。
【啧啧，小家伙，看来你的秘密要藏不住了。】卡洛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小侍女，比你想象的要敏锐得多呢。】
艾莉娅在心中疯狂呐喊：你闭嘴！都是你害的！
她努力回忆着刚才自己的表情，试图分析自己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可是越想越乱，越想越怕。
“殿下。”莉娜为她披上绣着金色圣徽的纯白外袍，手指在触碰到她肩膀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艾莉娅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方便对我们说？”莉娜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如果您遇到了什么困难，莉娜虽然卑微，但也愿意为您分忧。”
艾莉娅的心猛地一紧。这是在试探她吗？
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声音却有些发飘：“谢谢你，莉娜。我很好，只是……最近感悟圣光，有些耗费心神罢了。”
这是她用过无数次的借口。
莉娜沉默了片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轻轻为她系好衣带。
然而，艾莉娅却从她低垂的眼眸中，读出了一丝不信任。
（圣女殿下……她刚才的表情……不像平时的她。那不是圣洁的光辉，也不是对信徒的怜悯，那是什么？是烦躁？是……不耐烦？不，不可能，圣女殿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可是，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莉娜的内心同样翻江倒海。她对圣女的忠诚从未动摇，但眼前这位圣女殿下，却让她感到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安。
她是不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影响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藤蔓般在莉娜心中疯狂滋长。
她必须做点什么。
为了圣女殿下，也为了教国的信仰。
莉娜退后一步，恭敬地垂首。
“殿下，祈福仪式的时间快到了。马车已经在偏殿外等候。”
“好……好的。”艾莉娅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在莉娜的“护送”下，走出了寝宫。
阳光从高窗倾泻而下，照亮了走廊上精致的浮雕。
艾莉娅却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而莉娜，这个她曾经以为最不需要设防的贴身侍女，此刻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她的头顶。
在抵达偏殿门口时，莉娜忽然停下了脚步。
艾莉娅疑惑地看向她。
莉娜抬起头，目光与她短暂交汇，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让艾莉娅心头一颤。
“殿下，”莉娜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请您……务必保重自身。无论发生什么，光明神都会庇佑着您。”
说完，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侧身让开了道路。